卷一 情絲三千截一縷 憎年幼 桃夭年華醉婀娜(八)

冬日的風雪已經全部過去,春天逐漸的臨近,讓婀娜山上趨近於平靜,白日里偶爾可以看到雪蟾和雪兔跳躍在冰天雪地里。

山洞內的兩個炭盆依然燒著,醒之披著單薄的外袍坐在書桌前,手中的書卷因年代久遠的原因,已成了枯黃色,字跡也不是很清晰,醒之看上好一會,方又在新的宣紙上認真的書寫著什麼,偶爾醒之會停下來,抬眸看向石床上熟睡的人。

落然身上的傷口都已全部長出了新肉,如今每天只需在雲池中呆上兩個時辰便可,許是眼睛看不到的緣故,落然對周圍的一切都極為防備,若是醒之在身邊還好,若是醒之不在,落然就會抱緊被子蜷縮在角落,豎著耳朵,稍有動靜便宛如受驚的小獸一般,擺出防禦的姿勢,只有感到醒之的氣息的時候,落然才會全身放鬆,乖順的如貓兒一般。

最後一筆勾出,醒之放下了手中的毛筆,輕吹著桌上的字跡,然後又拿起一幫的古卷和自己所寫的對了又對,良久,醒之長出一口氣,捶著自己的肩膀,站起身來,走到雲池邊上,將泡在雲池內的從後山才摘的一朵巨大的雪蓮撈了不出,碾碎成了花汁,倒進了一個小碗里。

石床上的人輕動了一下,醒之端著手中的碗,小跑了過去,將手中的碗放石床邊,聲音極輕的問道:「阿然,醒了嗎?」

落然側了側頭,伸出手摸索著,待摸到了醒之的手,緊緊的攥住,然後拉了拉身上的薄被,似乎還想繼續睡。

醒之扯了扯被子:「阿然不要睡了,起來我給你洗洗眼睛。」

落然似是有幾分不情願,又朝被子鑽了鑽。

「不要鑽了,小心弄疼了傷口,快點起來了。」半晌後,見落然不為其所動,醒之一雙大眼滴溜溜的轉悠:「之之熬了首烏雪蟾湯,阿然不喝嗎?阿然不喝之之去喝完了。」

醒之說罷便要起身,不想卻被落然緊緊的扯住了手,然後只見一個小腦袋頂著亂蓬蓬的灰白色的長髮光溜溜的從薄被中鑽了出來,醒之找了一件寬大的褻衣給落然穿上,讓落然靠著棉被坐了起來。

「要先洗洗眼睛,呃……今天的葯可能疼的比較厲害一點,但是阿然不要怕,若是疼的受不了,你就拽拽之之的衣袍。」醒之聲音滿是誘哄。

落然側過腦袋轉向醒之的方向,似是再考慮醒之的話,但終究未做出不願的動作。

醒之每次給落然洗眼睛的時候,都會小心的撥開兩邊長起來的新肉,這樣就避免了以後新長出的肉芽將雙眼縫隙長合了,雖然每次都是極小心翼翼的,可每次落然還是疼的滿頭大汗,而且這次醒之打算讓落然睜眼,所以這次難免要比以前疼上許多。

醒之用雪蓮汁細細的擦拭著眼瞼上的傷口,然後用銀針將那些已長合了微笑的新肉芽挑開:「阿然乖,不要動呦。阿然乖乖的,一下就不疼了。」

一陣陣的疼痛,讓落然全身緊繃著,雙手握拳,全身止不住的輕顫著,很快落然的額頭上已經溢滿了細碎的汗珠。

半個時辰,等將眼上所有的細微的肉芽都挑開後,醒之又用剩下的雪蓮汁從新的給落然洗了一次眼瞼上的傷口,用衣袖給落然擦了擦額頭上的汗珠,待到落然不再顫抖,醒之知道那疼痛已經過去了。

「阿然睜開眼試試。」醒之摟著落然,摸了摸他軟軟的小耳朵,低聲誘哄道。

落然從醒之懷中抬起頭來,仰著臉似是再考慮要不要睜眼,想了好一會,他又鑽進了醒之的懷中,不願再出來。

醒之有幾分著急,若是落然不願睜眼,那麼今天的肉芽算是白挑了,明天雙眼的新肉又會長到一起去,到時候在去挑開,落然又難免要吃上一頓苦頭。

「難道阿然不想看看之之長什麼樣嗎?可是之之好想看看阿然的眼睛是什麼樣子的,是不是和之之想的一樣呢?」醒之摸著落然的耳朵,低聲哄道。

落然不為所動,這次甚至連抬頭都不肯,一點點的朝薄被中鑽去。

醒之楞了一下,想不到平日甚好說話的落然這次是怎麼了,她鬆開環住落然的手,生氣的說道:「不讓看我就不看了,你以後想讓我看,我也不會再看了,有什麼了不起,哼!」話畢後,醒之轉身就要走開。

醒之走了兩步,感覺自己非常的失算,因為落然並未伸出手拉住自己,而是一點點的鑽進了薄被中,醒之嘆了一口氣,又走了回來坐到了床邊,將薄被從落然身上拉掉,輕輕的將落然環在懷裡:「好阿然,就讓之之看看嘛,之之真的真的很想看看阿然呢。」

落然將整個腦袋都埋在了自己的胸口,雙手狠狠的絞著身上的褻衣。

醒之抬起落然的小腦袋:「難道阿然想一輩子都不睜眼嗎?難道阿然一輩子都不想看見之之嗎?」

落然別開臉,狠狠的撕扯著衣角,身子似乎有點微微發抖。

醒之皺眉看著落然的一舉一動,極輕柔的說道:「阿然再怕什麼?阿然怕我嗎?」

落然不做任何的反映,只是身子抖的更厲害了,彷彿是想到了如何可怕的事情,臉上甚至有驚恐的表情。

醒之似是想到了什麼,她摟著落然瑟瑟發抖的身子,一遍遍的撫摸著落然的後背:「阿然不要怕,真的不要怕,即便是阿然真的看不見了,之之也不會嫌棄阿然的,真的,不管阿然將來能不能好,臉上的疤能不能去,眼睛能不能看到,之之絕對不會嫌棄阿然半分的,真的!」

醒之頓了一下,抬起手慎重的說道:「雪神在上,我蘇醒之發誓,今後無論如何,蘇醒之若嫌棄阿然半分,就讓蘇醒之一個人孤孤單單的永世不得出婀娜山!」

落然一點點的抬起了臉,滿是傷痕的臉上,說不出的是什麼表情,但是無論是怎樣的表情都不該是一個五歲孩子有的。

醒之褪去手腕上經常把玩的鐲子,執起落然的小手給他戴了上去,只見那本來稍微嫌大的手鐲,戴到落然細小的胳膊上,竟然奇蹟般的合適,彷彿就是專門為他打造的一般。

醒之額頭抵住落然的額頭,柔聲說道:「無論阿然怎樣也好,之之都要阿然做之之的仆士,這鐲子是之之從小戴到大的,也是我天池宮的信物,現在之之把這個鐲子送給阿然當信物,阿然就信之之吧。」

逐漸的,落然的身子一點點的放鬆了下來,他的臉溫順的磨蹭著醒之的臉,然後小臉和醒之一點點的拉開了距離。

醒之幾乎是屏住呼吸,注視著落然的小臉。

落然的手緊緊的攥住醒之的手腕,雙眸一點點的睜開,不想才睜開一條縫隙,落然喉嚨中就發出痛苦的聲音,醒之一驚,似是想起了什麼,連忙抬手蓋住了落然的雙眸。

醒之的手下,落然臉上居然顯現出一股濃重的悲傷和恐懼。

「對不起!對不起!阿然不要生氣。」醒之討好連連的說道:「之之忘記吹燈了,阿然先不要睜眼,之之去把洞里所有的燈都吹了,要不阿然好久不見光,突然那麼亮,眼睛受不了才會疼。」

醒之跑去將洞內五盞油燈全部吹滅後,又將兩個炭盆扣在一起,此時,密封的山洞中連半分光亮都沒有了,醒之緩緩從懷中掏出一個嬰兒拳頭大小的珠子,只見那珠子在洞內發出極為柔和的橘黃色的光澤。

醒之捧著珠子坐到落然對面:「好了,阿然這次不會疼了。」

落然忐忑不安的朝醒之的身邊靠了靠,雙手緊緊的攥住醒之的一隻手腕,似是還有幾分不放心,他又朝醒之懷裡靠了靠。

醒之笑了笑,乾脆一隻手拿著珠子,另一隻手環住落然:「阿然不怕,之之陪著呢。」

落然的唇緊緊的抿著,良久良久,彷彿下了極大的決心一般,落然一點點的睜開了雙眸,他的雙手緊緊的扣住醒之的手腕,那模樣是極不安的。

『吧嗒』醒之手中的珠子滑脫掉地,環住落然的手也不自覺的鬆開了,那充滿期待的笑臉也凝固了下來。

柔和的光線下,一雙淺灰色的眸瞳散發著極為妖異又極為冰冷的光芒,這雙沒有任何感情的眸子,讓人自心底打著冷顫,心中說不出的懼怕。

一片朦朧中,落然似是感到了什麼,他慢慢的鬆開了緊緊扣住的醒之的手腕,驟然的推了醒之一把,一點點的朝石床的角落退去,動作之間滿滿的防備。

冷不丁的被落然推了一把,醒之方回過神來,她一臉的懊悔,連忙朝落然伸出手去,只見落然極為快速熟練的躲開了,這一個細微的動作,讓醒之心中有種說不出感覺,只感覺胸口悶疼悶疼的。

「阿然……沒什麼的,真的沒什麼的,之之不怕,一點都不怕,剛才,剛才只是有點吃驚罷了。」醒之爬上床去,伸手抱住正往角落縮的人。

落然劇烈的掙扎著,喉嚨中發出極兇狠的聲音。

醒之使勁抱住落然,怎麼也不撒手,卻發現落然那些尚未長好的傷口因為他的扭動已溢出了血絲,可即便如此她也不敢放開落然,不知道為什麼,醒之心中清楚的知道,如果這次放開,以後落然就不會再給機會讓自己靠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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