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燕雙飛

九月初九,錦城寧太守家的掌上明珠出嫁,城內但凡有頭有臉的人家,幾乎都接到了請帖。各家夫人接到請帖後,心情較一致,湊在一起便為京城來的新郎暗暗可惜。人生地不熟的人家,初來乍到便被寧家騙了婚。那樣的宅院和財力,莫說錦城了,便是在京城也該是不錯的家世,卻攤上了錦城人人避之不及的姑娘。

若說這寧家新婦人厲害也就算了,可寧家那一對老夫妻護短又不講理。這些年,但凡那沈寧暉若遇上了不平事兒,總會將穿得最體面的人先收拾一頓,再問緣由。若誰家吃了虧,跑去太守府說理,大多都是太守夫人熱情地招待一通,卻沒有什麼道理可講。這還是抹不開面子的官宦人家的,若是商家的子弟,更自不必說,反正太守夫人也沒估著和商人結親,但凡來找不是的,一律亂棍打出府去。

這一日,各家夫人見到了新郎,家有雲英未嫁女兒咬碎了銀牙,沒有適齡女兒的也暗暗可惜。新郎不但樣貌好,身板好,家世放在大梁朝都是一等一的好。不但是正兒八經的皇親國戚,身負爵位,居然還是朝廷派到錦城的新任都指揮使。小小年紀,已是正二品的實權,錦城裡能一手遮天的寧太守,放在人家面前也是不夠看。

新郎耀武揚威地抱著新娘上了馬,繞城而去。身後跟在一大隊英姿勃勃的錦衣衛,個個騎著高頭大馬,身著杏黃色的飛魚服,腰間掛著綉春刀,在明晃晃的日頭下,耀得人眼暈,端是權勢富貴逼人,便是心態較為平和的眾家夫人,也是羨慕的紅了眼。

寧珏自詡寒窗苦讀十五年,整日里以滿腹的詩詞歌賦與錦繡文章自負。可今日卻被一個……一個……舞刀弄權的武夫,對到啞口無言。寧珏突然覺得自己不但輸了胞姐,就連人生的前途都是一片黯淡的。若不是寧珏親自參加了一場場的考試,才得了一甲探花,他還真以為這探花之位是祖父瞞著自己買來的。

周律望著遠去的馬隊,摟住了坐在台階上的寧珏:「他們繞夠三圈也就回來了,咱們先去東院等著,你祖父和外祖外祖母和那些老爺們可都已經都過去了。」

寧珏苦著臉,一身絳紅色錦衣依然遮不住眉宇間的落魄:「你說姐夫當年為什麼要入錦衣衛啊?怎麼不去考狀元?」

周律摟著寧珏邊走邊說道:「你以為我們是你啊?當初在宮中時,策論做得最好是皇上和你姐,就我這樣的要去國子監讀書,家裡不知送了多少重禮,陪了多少笑臉,爺好歹也是皇子的伴讀啊!你姐夫自小就是個騎射站樁的莽夫,寫出的字都讓人不敢直視,還是個惡名在外的紈絝,人家國子監就是看在太后的面子上,也不一定要他。」

「他今日像是如有神助……噢——是你!」寧珏指著周律,「是你誆了我的試題!那天晚上!我說你怎麼那麼殷勤,突然對我那麼好!你簡直是……簡直是……太無恥了!」

周律攥住了寧珏指著自己的手指:「好兄弟說那麼難聽幹嗎?哥如今好歹也是錦衣衛的同知,帶著一幫子兄弟,千里迢迢給上司做臉,你卻故意刁難老哥,這怎麼說得過去?侯爺那樣的壞脾氣,說不得對不上你的對子,就敢惱羞成怒強搶了去!」

「胡說!今天我外祖和祖父都在,他敢強搶個試試!」寧珏又氣又怒,卻又挽不回光陰,氣得跺腳,「誤交匪類!小人!卑鄙!太卑鄙了,怪不得我姐等了那麼多年,還是上了你家侯爺的賊船!這得多深的心思!無恥之尤!無恥之尤!」

周律摟著臉漲得通紅的寧珏的脖子:「別說那麼難聽,你們這些頑固不化的君子,好好抄你們的書,弄權涉政這些陰私的事,交給我們這些小人多好,各得其所各得其所……你也別把你姐想得跟白兔一樣,他倆落在彼此的手裡,不知是誰要倒霉呢!侯爺也就是傻橫,他那點兒心思謀略,但凡你姐用點心,他都不夠看啊!要是你有你姐那點兒心思,一國首輔也做得。你祖父私底下,沒少為了你木楞難受啊!不然也不會告老還鄉,帶你回漠北了!來來來,哥帶你斗酒去,今天還有一場硬仗要打呢!」

寧珏一路被周律拽著脖子帶到了侯府里,有心再爭辯幾句,可又覺得周律說得有幾分道理,不過他輸人不輸陣:「什麼木楞!我那是不戀權勢!庶吉士就非得入內閣嗎?你也不要看不起我,說不得將來我和我祖父一樣,這大梁朝但凡能入了翰林進內閣的人,都是我的弟子!你這樣小人,合該躲在暗地裡哭!……天天哭!」

周律根本不和寧珏一般見識:「好好好,咱倆的賬改日再算,再怎麼著,也是咱們兄弟間的事!這錦城裡的武將,見你姐夫年紀輕輕做了都指揮使,心裡不服氣著呢!私底下想著怎麼灌醉咱們呢!你要是有本事,今天就把錦城裡那些武將和公子都撂倒了……錦城北地,酒都烈著呢。咱們還得想對策才是,怎麼著也不能讓新郎橫著被抬進洞房去。」

寧珏若有所思地想了想:「灌酒也不一定非得比試酒量,錦城這幫子武夫弱雞,小爺焉能放在眼裡。走!咱們先去廚房看看酒,一準兒把他們全喝趴下!」

九月初九京都雖已入了秋,但依然有些熱,含章宮太液池的荷花謝了一池。

平帝蕭璟年臉色不是太好,離開西山不到四年的時間裡,他以往總是舒展開的眉心已有了細細的皺紋,眼底也有些青黑。雖還是一如從前那般的俊美,身上卻少了當年的精神和溫潤。

挨近太液池的華庭內,桌上堆滿了奏摺。蕭璟年坐在檀木榻上,疲憊地捏了捏眉心,抬眸望向下首站了許久的林奕遠,不冷不熱道:「今日愛卿不當值嗎?求見所謂何事?」

林奕遠站在這裡,已有不短的時間,直至此時他自己都不知為何要進宮求見,但得了消息後,只覺得心裡憋悶得難受,但卻不知該對誰說起。

當年若非皇上的意思,自己也不會在那麼短的時間裡定好了親事,國喪之後便匆忙成了親。明明已和沈太傅說好了,只要……只要家中沒有顧忌,迎娶寧暉的事,便會水到渠成了。可只因皇上心有奢望,自己便必須放棄心中最好的姻緣,雖已時隔多年,卻依然不能釋懷。如今,林奕遠得知消息後輾轉反側,不得安眠。皇上甚至連知道都不知道,林奕遠心中著實有些不平。有時人便是如此,自己難受時,總想著自己不喜的人比自己更難受一些才好。

林奕遠上前一步,輕聲道:「不知皇上可知勇毅侯,今日成親的事?」

蕭璟年微怔了怔,好看的鳳眸閃了閃:「是嗎?鷹弟的事歷來有太后操持,朕倒還真是不知此事。在京城時要死要活的不肯成親,非要給先皇守制三年,沒成想去了漠北動作竟是如此的快,想來侯夫人請封的奏摺還在路上吧。」

林奕遠點頭道:「太后先去為勇毅侯打點一切,人家也是太后親自看中的。聽說勇毅侯人沒到時,兩家已換了庚帖,定了成親的日子。勇毅侯自小就是個有福氣的人,太后前前後後的不知忙了多久,他卻只等著做新郎,哪像咱們這樣,當初還要那般的匆忙。」

「你總是還好,先皇駕崩,你最少還守了一年才成親,朕那才叫匆忙。」蕭璟年聽到蔣鷹在漠北成親,心裡湧起了莫名的失落,「太后自來最重視鷹弟,否則也不會宮中都不呆了,非要陪著鷹弟去那苦寒之地。朕也是沒有辦法,能用的人,不過就那幾個。」

「寧太守和杜總兵沆瀣一氣,盤踞錦城三十多年了,管著政事卻還握著兵權,屯田養兵是隨意能做的事嗎?那杜良翰對寧常齡言聽計從……貿然調回來,又怕……這才不得不讓鷹弟去看著點,沒成想鷹弟剛答應了,太后便無論如何都要先過去打點一切……」

林奕遠點頭:「錦衣衛消息哪裡會有錯,皇上自有皇上的道理……」

蕭璟年輕嘆一聲:「朕也不想太后離開宮中,可太后的脾氣,愛卿是知道了。朕也著實攔不住,且太后常年住在宮中,出外散散心也是好事。朕也時時勸慰皇后,只當太后她老人家真的在皇家寺院禮佛便是。」

林奕遠道:「皇上只管放心就是,便是為了勇毅侯,太后也會保重自己的。聽聞此番都指揮使娶的正是沈家的嫡長女,當年太后不止一次誇讚過沈氏,若非皇上非要為先皇守制,說不得便要……臣當真沒想到,她最後竟還是讓太后許配給了都勇毅侯……」

這些年,這一路披荊斬棘獨自走過來,蕭璟年以為自己的心,已足夠麻木了,不管如何大的波瀾,都已能經得起了,再也不會痛了。可乍一聽這個消息,蕭璟年便有種天昏地暗、不能喘息的感覺。

錦衣衛幾次去錦城請寧暉入京,都被寧常齡那老匹夫擋了下來,甚至錦衣衛連寧暉的面都見不到。不然,蕭璟年也不會對寧常齡厭到骨子裡,卻又不得不顧及其他。寧常齡在漠北執政近三十年之久,錦城屯兵最少有四十萬,全都握在了他的手中,他動一動大梁朝便要晃一晃。這才讓自己不得不投鼠忌器,內政尚未安穩,封疆大吏如何動得?

蕭璟年突然覺得胸口悶得喘不過氣了,一雙眼有些熱熱的,無法言訴的難過將他包裹在其中,宛若有一把看不見的尖刀,狠狠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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