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與君同

漠北錦城乃大梁朝最靠近北戎的邊城,城內雕樑畫棟,雖不及京城的雅緻,但別有一番粗獷的風情。寬闊的青石街道,能並行三輛駟馬車,路旁一排排的旱柳,鬱鬱蔥蔥,在這樣的夏日裡顯得異常舒適養眼。

六月的時節,錦城雖有些炎熱,但不像南地那般悶熱潮濕,偶有微風拂面,便能吹散心中的躁意。錦城自七年前大梁與北戎議和,簽訂了貿易協定後,便定了十日一次的南北市集。這一日,北戎人和大梁人會將要交易的物件,早早擺在了特定的交易市場里。錦城有嚴格而周全的條例,保護著交易的走商和物品。故每到這一日,四邊城池的散商和農家便會早早進城佔個好位置。此時,不過才過辰時,城內已是人來人往,主幹道上的店鋪里也早早地開了門。

自去年四月中旬輕裝出發,悠悠哉哉地走到了八月低,寧暉才到了漠北。幾個月的旅途,不但讓寧暉心情舒暢、眼界大開,也讓他越發喜歡那種悠閑和自在。四個月的時間,也足夠將京城內所有的煩惱拋在腦後了。

寧常齡乃漠北錦城太守,寧暉回到錦城時正趕上外公寧太守打算繪製新的邊防圖時,這本就是寧暉極拿手的事,不用寧常齡開口,寧暉便自動請纓同寧常齡四處查看地形,標記各處,直至進入年節時分,寧暉才徹底閑暇下來。

寧老夫人見爺孫兩個忙了幾個月,終於閑暇下來,便帶著寧暉參加錦城官夫人們的大小冬宴。素日平靜的太守府也逐漸忙碌了起來,今日賞梅明日賞雪,各種宴會總有些由頭,各家夫人小姐齊聚一堂。參加了幾次,寧暉也逐漸看出了其中的名堂,每每看見那些夫人們打量的眼光,便有種無法言喻的無奈和不喜,年後二月還大病了一場。

寧老夫人待寧暉養好了病,不再強迫寧暉參加這些大小宴會,但每每但凡見寧暉閑暇下來,便會不管不顧地拉著她出門,不管是逛街、上香還是會友。寧暉若稍有些不耐,寧老夫人回到家裡,便抹淚自責當初,不該將寧暉教給外祖教養,順道數落遠在京城的祖父的種種不是。每每此時,寧太守總會有各種借口逃脫,獨留寧暉一直聽到頭暈目眩,保證不敢再犯,寧老夫人才肯善罷甘休。

六月的天氣,漠北氣候與京城大不相同,乾燥而炎熱,陽光打在臉上是火辣辣的疼。寧暉有些不適應這突然而來的燥熱,便不肯再出門了,每日窩在家中修改圖紙,或是聽個小戲,或是看看京城的來信和路途上寫下的遊記,日子倒也逍遙得緊。

寧家的宅院非常大,院落套著院落,花園內的溪水、山石,都是建造時保留下的活水與山坡,周圍樹木成林,鬱鬱蔥蔥的遮蓋了毒辣的日頭,池塘邊上時不時吹來的微風都帶著幾分涼爽之意。午後時分,寧暉坐在荷花盛開的池塘邊,看著京城送來的書信,時不時地還會笑上兩聲。

馮昊進院便見寧暉在傻樂,忍不住跟著笑了起來:「在看什麼,那麼開心?」

寧暉抬眸見馮昊,眯眼笑了起:「馮大哥來了?快坐快坐!」

馮昊毫不客氣地坐到了寧暉對面,從寬大的袖中,掏出了一隻小兔子:「今日莊子里送來一窩小兔,我見這一隻最機靈,感覺你會喜歡。」

「真好看!這個顏色的真少見啊?」寧暉驚喜地接過黑耳朵的白兔子,摸了摸,「你今日不當值嗎?怎麼有空過來了?」

馮昊笑道:「本是要當值的,總兵大人不知為何突然調了防衛。母親見我回城,便又張羅了起來,我現在是一點兒都不想回家。」

馮昊今年已二十有五,身材魁梧,皮膚是健康的小麥色。他的五官十分俊秀,許是有幾分外祖血統,臉部的輪廓比較深,整個人看起來很是精神。馮家是漠北錦城數得著的大戶人家,馮昊是馮家長房嫡子,十五歲入伍至今已有十年,雖有祖蔭庇護,但在漠北這樣的邊防重地,坐到從六品的千總的實權位置,也是極為不容易。杜總兵的嚴苛,寧暉多少也是知道幾分的。

寧暉噗嗤一笑:「是不敢回去吧?最近天熱了,我祖母倒是沒什麼精神,也不張羅參加什麼花會了。我看你母親是真的著急了,不然這個天氣,誰愛操心這些?」

馮昊見寧暉偷笑,側了側眼眸:「她們就是太過杞人憂天了,晚幾年總也沒事,那麼著急,便能遇見好一些的嗎?」

寧暉摸著兔子的耳朵,笑道:「話可不是那麼說的,婚姻之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錦城的千金小姐們都被你馮家挑揀好幾遍了,怎麼就沒有好的?再說你都這個歲數了,只有別人挑你,你還有什麼好挑的?」

馮昊撓了撓頭,整個人依在長欄上:「哪有挑揀一說,不過是沒有特別喜歡的罷了。本就是漠北的姑娘,非要當成京城的貴女嬌養著,養得一點脾氣都沒有,到不還如百姓家的女兒來得活潑。」

寧暉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各有各的好啊,我在京城時,大家也喜歡這樣的。不過你比京城那些人好多了,他們到了成親之日都不知道對方長什麼樣。漠北大方防不重,你家都是讓你先看圖又看人,你倒是都不滿意起來了。」

馮昊笑了笑:「說得那麼輕巧,那你當初跑什麼?寧老夫人給你挑的人家,可都是漠北一等一的,便是我家也要朝後排的,你又有什麼不滿意的?」

寧暉撇了馮昊一眼:「枉咱們稱兄道弟那麼久,兄長這就不厚道了吧。都是見人盼著兄弟娶妻的,哪有人希望妹子早點兒出嫁的?我還小著呢,再等兩年還等的。」

馮昊抿唇一笑:「說來說去都是你的道理,你一個姑娘家都等的,我自然也等的。」

寧暉眯眼一笑,馮昊寵溺又無奈地搖搖頭。

寧暉回到錦城沒多久,常常身著男裝跟著祖父四處勘察地形做標記,因要畫圖便住在了總兵邊陲府邸里。某日清晨,寧暉獨自一人跑去山林中散步,轉悠了幾圈卻有些迷路,正遇見要進山狩獵的馮昊一隊人。馮昊將寧暉送回了住處,不想她拿著長弓備了馬匹,非要一起去狩獵。

馮昊本不想帶個外人遊玩,當時寧暉雖是身著男裝,但舉手投足間卻很顯得柔弱,年紀看起來又十分小,狩獵也是個不甚安全的事,這樣的負擔自然能不帶就不帶了。但寧暉執意跟隨,又得了寧太守和杜總兵的默許,馮昊便不好拒絕,只當寧暉是從京城來的官家子弟,分心照顧就是。

寧暉回到錦城不久,對什麼都懷念得很,又有心聽鄉野趣事和邊防的事,一路上問來問去,馮昊見寧暉如此好相處,倒也逐漸放下了心中的顧慮,只要不涉及布防的事,基本上都會解答。寧暉每次聽到稀奇處,又不吝地讚美,只把馮昊誇得有些不好意思起來。狩獵當中寧暉雖有些瘦弱,臂力不強,但箭法也極准,倒是讓馮昊收起了輕視之心。兩人從早玩到晚,也已好到稱兄道弟。

後來幾日,但凡馮昊不當值,都會帶著寧暉出外遊玩。沒多久,寧太守便因天氣過於寒冷而回了錦城,直至馮家的賞雪宴上,寧暉有心逃開不停炫耀的寧老夫人,不得不躲到花園的假山後,不想卻被從遠處路過的馮昊當成了家賊,又鬧了一場誤會。直至那時,馮昊才知道寧暉竟是個姑娘,雖是如此,因漠北風氣開放,馮昊倒也不曾避過嫌,若不當值,便會帶上寧暉四處走走逛逛,兩人相處得極為不錯。

寧暉抱著兔子側了側眼眸:「我前幾日才畫的圖,正好是你的地界,你幫我看看對不對,有沒有要修改的地方。」

馮昊從身後取出洞簫:「可以是可以,不過我前日才從珍寶閣里找一本古譜,你先幫我聽聽如何?」

兩人對視半晌,不禁莞爾一笑,寧暉道:「趁著這般景色,咱們就先聽簫。」

馮昊毫不客氣道:「合該如此。」

烈日當頭,一隊人馬疾馳而來,停在了太守府門外。

寧常齡接到消息,急匆匆迎到大門口,當頭碰上帶著一隊錦衣衛快速進門。蔣鷹腳步頓了頓了,打量了眼前的老者片刻,不冷不熱地開口道:「寧大人?」

寧常齡已過花甲之年,因在漠北之地常年風吹日晒,皮膚卻是深古銅色,看著一點兒都不像個文臣,倒像個武夫。他個頭很高,有些精瘦,精神矍鑠,鶴髮童顏,根本不像年過花甲的人。寧常齡忙躬身道:「正是下官,不知同知大人遠道而來,有失遠迎。」

蔣鷹微點了點頭,揚了揚手中的馬鞭,繼續朝府里走:「起來吧。」

寧常齡見蔣鷹臉色很不好,也不敢阻攔,慢了兩步拉著跟在最後的杜總兵,小聲道:「他們什麼時候來的?」

杜良翰已有四十來歲了,身材高大魁梧,因常年在漠北郊外練兵,顯得十分黝黑,此時他的眉宇間露出了濃重的疲憊:「昨夜接到消息,說才入了漠北地界。我連夜重新布防查看了四處,沒想到這會兒便到了。」

寧常齡皺了皺眉:「我怎麼瞧著來勢洶洶,像是找誰興師問罪的樣子?」

杜良翰抿了抿唇,無不擔憂:「我這一路跟著,也是越跟越心驚,臉黑得跟……京城的人都說過,這位爺可是都尉府里最難伺候的,脾氣又是個陰晴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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