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音書絕

傍晚的景陽宮內的小花園,桃、梨、杏、棗、石榴樹各種了幾株,花架子上的薔薇被剪了個乾淨,取而代之的是一株老葡萄樹。四月的天氣,桃花、梨花開得正好,滿院子的奼紫嫣紅交錯,遮蓋了往昔的寂寥,小花園內說不出地熱鬧。

蕭璟年站在園內,望向夕陽下熟悉的院落和花樹,胸口悶得不能呼吸。四個月的時間裡,他幾乎將所有的心思和心力花在了政務上,這才沒有被無窮無盡的思念折磨瘋,便是如此,但凡有些閑暇的時光,腦海里卻都是她,無數次在夢中醒來,還是她……

蕭璟年卻根本不敢去看她,甚至不敢去想她含著淚光的雙眼。蕭璟年怎會不記得兩個人之間的誓言,又怎會不記得四年來相處的點點滴滴,這四個月來,他從沒有忘記過寧暉半分,只是越是想念,卻越是懼怕,這便是近鄉情怯吧。

蕭璟年回宮的第二日,便被父皇告知,太子妃早在復辟一年前,定好了林家女兒,是絕不能更改的,當時蕭璟年猶如被人擊了一棒,腦海俱是空白。蕭璟年為此跪求過皇上和太后,可得到的結果便是君無戲言,不可毀諾。蕭璟年不得不說服自己,林家手握京城的御林軍,在錦衣衛頗有勢力,太后在後宮經營了幾十年,廢立皇帝這樣的大事尚且難不倒她,太子妃的位置又能不由著她的心意?若真是忤逆了太后,便是寧暉嫁入宮中又能如何安生於世。

皇上雖只是許了沈家側妃之位,卻也私下承諾蕭璟年將來繼位後,可立東西宮,僵持了一個月的婚事,這才在蕭璟年的妥協下和默認下,定了下來。便是如此,蕭璟年也是不敢去見寧暉,怎麼啟齒?怎麼開口?皇上承諾是金口玉言,太子的諾言便能不算數了嗎?蕭璟年多殺次站在角樓望向沈府的方向,可卻沒有顏面見她,不知怎麼開口為自己辯駁,又怕她根本不給自己機會辯駁,太多太多的不得已,也太過懼怕寧暉的不原諒……

蕭璟年斟酌數日,不敢讓皇上直接給沈家下聖旨,生生地將納妃的事分成了兩次,在蕭璟年的心裡,迎娶寧暉本就是獨一無二的事,不該和那些人摻和在一起。在所有的章程都定好以後,蕭璟年請太后和皇上一起出面提親,也將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皇上的威嚴上和太后的慈祥上,只希望寧暉能看在他們兩個親自出面提親的分兒上,不要和自己太過計較,也不要太生氣。兩個人要過一輩子那麼長,自己的心裡只有她一個,只要她不在意這些無關緊要的人,自己所有的這一切都是為她掙下的。

小誠子給蕭璟年披上了披風,輕聲道:「殿下,天就要黑了,一早一晚冷熱不定,莫要著了涼。」

蕭璟年想了想開口道:「不然,你再去看看寧暉吧?」

小誠子愣了愣:「上次奴才去,還不是被沈公子打了出來……」

蕭璟年輕聲道:「這次你亮明身份去,怎麼也不會被打出來了。本宮心裡總有些不好的感覺,你說……太后召見了寧暉那麼多次,她為何一次也不來宮中?她就一點都不想本宮嗎?」

小誠子垂了垂眼眸:「這個……女兒家總是害羞一些,您議親的時候,太后也不好單獨召見沈小姐惹人眼目。那樣的百花宴,以大小姐的性子該是不那麼喜歡,可能也不知道是您的意思,說不得她等著殿下的親自召見呢。」

蕭璟年嘴角露出一抹苦笑:「父皇和太后都不準本宮如此,本宮是個成年未婚的男子,單獨召見寧暉,到時候不知那些人該怎麼猜想,在迎娶太子妃之前單獨召見別家的女子,林家人也會對此有意見,本宮不想讓那些人注意到寧暉,也不想早早地給她樹敵。」

小誠子忙道:「殿下說的這些,奴才自然知道,可大小姐未必知道,皇上在早朝上頒了您大婚的聖旨。大小姐又從親人口中得知你的親事,心裡定不好受的……殿下便是心裡如何在乎,又有誰知道呢?殿下每日快天亮才睡那麼一會兒,奴才自然知道你有多忙碌,可大小姐什麼都不知道,難免會誤會您……」

蕭璟年輕輕嘆息一聲:「寧暉不是那樣小氣的人,再過幾日便要去西山春搜了,到時候本宮定會給她解釋清楚……」

小誠子想了想道:「聽聞這次春搜,不光是大小姐會去,您的正妃和側妃都要去的,若小姐和您走得太近,難免會被有心人詬病,太后也不會喜歡,到時候平白給小姐添了事故……春搜不是殿下訴衷腸的好時機,不如殿下在春搜之前去一趟沈府?」

蕭璟年的手頓了頓,有些忐忑道:「你說她會見本宮嗎?」

小誠子沉默了片刻:「殿下總該試一試,大小姐歷來大度,若是殿下誠心的話,大小姐也會明白您的苦衷,不會和您計較那麼多。在西山時,不管大小姐多生殿下的氣,一會兒不就沒事了嗎?大小姐從不會跟殿下計較那麼多,只要殿下肯說些軟話,解釋清楚就好。可若大小姐一直什麼都不知道,心裡不知會如何怪怨您呢。」

蕭璟年腦海中突然閃過寧暉帶淚的眼眸,他的手不自覺地緊了緊,小聲道:「再等等吧,父皇與太后已對太傅提了親事,想來她也會明白本宮對她的用心。」

小誠子卻覺得不好,但太子明顯不想再聽違背他心意的話:「天色已晚,殿下先用膳吧。」

「今日的摺子還沒怎麼看,先放著吧。」蕭璟年閉了閉眼,深吸了一口氣,轉身朝前廳走去。

夕陽落下,春風吹落一地繁花……

四月中旬,天氣不冷不熱,西山的春日該來得晚一些,正是草長鶯飛的好時節。便在此時,順帝帶著滿朝文武開始為期一個月的春搜,此番京城除了守備軍,幾乎沒有留守的重臣,這月余的時間,所有國事俱會送到西山行宮。

寬敞的官道上,浩浩蕩蕩的隊伍前後望不到頭,沈太傅的車馬還算靠近前排,但離皇上與太子仍然有些距離,寧暉閉目躺在車上,剛要睡著,便又聽到敲擊車窗的聲音。寧珏非要騎馬,卻又嫌一個人無趣,便想讓寧暉陪著。自早上起,隔不了一盞茶的工夫便會要敲一敲寧暉的車窗。

寧暉用小褥子悶住了頭,裝聽不到。寧珏卻自動自發地開窗伸進頭來,見寧暉在被子里蠕動,撲哧笑了起來。寧暉聽到有人在車裡笑,坐了起來:「不去不去不去!就是不去!你別煩!我要睡覺!睡覺!」

寧珏癟了癟嘴,好脾氣地勸道:「你在家沒白日沒黑夜地睡了半個月了,出來怎麼還要睡。」

寧暉在車上滾來滾去,身上的衣襟早散亂一團,此時她披散著長發,瞪著一直搗亂的寧珏。寧珏也不反抗,眼巴巴地和寧暉對視著,嘴巴越撅越高,一雙眼眸越發地委屈了。寧暉面對愛撒嬌的弟弟,打不得罵不得,卻恨得牙痒痒,一個男子怎麼能那麼陰魂不散,從早上到現在一直絮叨個不停,問來問去地不給人片刻的清凈。

「你煩不煩煩不煩煩不煩!啊!!——」寧暉在對視中敗下陣來,痛苦地叫了一聲,不想寧暉話音未落,便見另一個頭伸了進來:「出了何事!?」

寧暉和寧珏同時轉頭看向那人,寧珏大神經地對來人一笑:「林三哥!你怎麼過來了?」

「沈寧珏鬆開你的豬爪!」寧暉雙手捂住了臉,覺得丟臉至極,居然被個外人看見自己發瘋的樣子,寧暉只恨不得再尖叫兩聲。

寧珏忙鬆了手,關了窗戶,對林奕遠尷尬地笑了兩聲:「呵呵,我姐姐她……我和姐姐正在玩……」

林奕遠側了側眼眸,不敢笑出聲來,片刻後,他敲了敲寧暉的車窗,很是熟絡地開口道:「丫頭,要不要出來一起騎馬?」

「不……不了,謝謝林三哥,我坐車裡挺好。」寧暉只想一頭撞死在車裡算了,「沈寧珏不許再開我的窗戶!」

寧珏見林奕遠退了幾步,又恬不知恥地伸進頭來:「姐,林三哥又不是外人,你出來跑跑馬唄,不然騎馬裝不是白穿了嗎?你這樣睡著有什麼意思?你就當陪陪我嘛,我自小還沒有出過京城呢,你小時候一直在漠北,肯定總能出去……」

蕭璟年坐在太子步輦里,側了側眼眸,看向身旁的翠微:「你聽見寧暉的聲音了嗎?」

翠微愣了愣,側耳傾聽了片刻,溫聲道:「除了車輪的聲音,奴婢並未聽見誰的聲音,車隊那麼長……想來是殿下聽錯了吧。」

蕭璟年若有所思地側了側耳朵,卻再也沒聽到絲毫的聲音:「本宮方才好像聽見了寧暉的聲音。」

小誠子湊到窗口聽了聽:「殿下聽錯了吧,太傅離咱們遠著呢,您哪能聽見大小姐的聲音。」

蕭璟年有些失落地點了點頭,宛若自言自語般輕聲道:「那……可能是本宮聽錯了吧。」

寧暉重新綰了個男式的髮髻,從車上被寧珏接到了自己的馬背上,攬到了懷中。沈維清開了開車窗,看了眼窗外的孫子和孫女,嘴角一直掛著笑意。

沈福根是沈家的老僕,跟著沈維清已有四十多年了,他看到寧珏載著寧暉晃蕩,皺眉道:「老爺,這樣好嗎?這周圍可都是人,大小姐到底是個女兒家……到時候……」

沈維清撫了撫花白的鬍子:「讓那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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