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風與月

午後的陽光,有些刺眼,刺得眼睛發疼,甚至心都有些疼。蕭璟年跌跌撞撞自演武場回到有果苑,便頹廢地坐在靠近門廊的地方等著。翠微來了幾次,見蕭璟年的臉色陰晴不定,輕聲細語地勸了幾句,卻沒得到回應。

傍晚時分,蕭璟年將劈柴生火的小廝呵斥了一句,自此後整個有果苑內再無半分聲息。夜晚降臨後,翠微在蕭璟年身旁添了兩三個火盆,又將門廊邊上所有的燈盞都點了起來,便悄無聲息守在了一旁。

蕭璟年剛到校場,便聽錚錚琴音從演武廳里傳出來。這琴音沒有京城裡常聽的細緻,少了往日聽慣的溫柔纏綿,多了錚錚硬朗,像是漠北特有的琴音。蕭璟年聽著琴音,升起了莫名的膽怯,卻步窗前。

撫琴人的技藝並不嫻熟,但那種自由自在和肆無忌憚,彷彿被放出籠的鳥,嘰嘰喳喳不在調上,卻又如此地和諧,讓蕭璟年覺得自己更加地落魄不堪,甚至生出了百般的自厭,暗恨自己為何要這樣離不開寧暉。

如果說琴音便是心聲,那麼撫琴的人,現在心情定是極好的,那種歡樂與快活,是蕭璟年許久不曾有的了。在聽到這琴音之前,蕭璟年不知寧暉最近過得如何,聽了這些後,蕭璟年難受極了,這段時日兩人便是不曾相見,卻只有自己一個人輾轉反側,如坐針氈。她卻如此快活,難道寧暉的眼裡,心裡,自己只是個可有可無的人嗎?

一曲終,蕭璟年驟然回神,他將窗口輕輕地推開了一條縫隙,空曠的演武堂內只有兩個人,操琴者是寧暉。未推開窗前,蕭璟年雖知十有八九是寧暉,但莫名地祈盼著撫琴的人不是寧暉,可當看到真的是寧暉時,心中卻湧起了巨大的失落不安和惶恐。

蕭璟年站在原地許久許久,驚醒後倉皇逃走,直至跑到很遠很遠的地方,跑到喘不過氣來,才堪堪停住腳步。蕭璟年怔然地站在冰天雪地里,抬眸望著遠處層層疊疊的雪山。那一生一世一雙人的相許,許只有自己當了真。她是不是根本沒有自己想的那樣在意自己,是不是不像自己這樣離不開她,想至此,蕭璟年滿心的迷茫夾雜著不甘與氣怒,以及濃到化不開的悲傷。

原來自己所有對未來的期許,那些美好和安穩,兩個人所有的以後,在寧暉面前是如此不值得一提嗎?寧暉會不會是根本不想留在自己身邊,不想留在京城。她是不是想離開這裡,離開自己身邊,遠遠的,不再回來……

萬籟俱寂的夜晚,月光如蒙了一層紗帳,透出幾分朦朧的美感。風吹花動,空氣透著涼絲絲的香甜。

寧暉傍晚時與鄭峰小酌了幾杯,不甚盡興,便拿著一壺酒坐到了屋頂。整個人的思緒很亂,似乎又很清晰,似乎想了很多又似乎什麼都沒有想。一壺酒飲盡,被冷風一吹,便開始想念蕭璟年。

在這樣封閉的環境里,似乎什麼都做不了,又彷彿什麼都可以掌握在手中。寧暉從鄭峰那裡得了消息,不覺喜悅,只覺惶恐。回京,曾經是寧暉所有的祈盼和嚮往,如今這裡面要有多少變數與艱難。寧暉知道,一切的一切,都必須按照自己的軌道發展,無力阻止也不能阻止。

寧暉甩手扔了手中的酒壺,大步朝有果苑走去。如此的深夜,三十個御林軍依然將小小的院落圍得水泄不通,但有果苑的前院卻還燈火通明。寧暉走到門口,突然失去了所有的勇氣不肯再上前一步,若非是御林軍守衛疑惑的眼神,想來寧暉真會落荒而逃。

寧暉硬著頭皮走進院中,抬眸便見蕭璟年坐在正堂的門口,燈火通明的院落將蕭璟年那張蒼白毫無血色的臉照得十分清晰,他微微側著臉,半垂著眼眸,似乎很是專註地烤著火,可好半晌,整個人連動也不動,渾身上下透著一股說不出的凄涼。

寧暉本打算看上一眼蕭璟年便離開的,可蕭璟年的這個樣子,太讓人心驚和心疼,寧暉不敢想像,若今夜自己不回來,蕭璟年會不會這樣坐到天亮。這一瞬間,如此脆弱的蕭璟年,讓寧暉心軟了,甚至有些後悔這段時日的疏遠和莫名的氣怒,在蕭璟年的位置上,他似乎並沒有做錯什麼,也許和翠微的相處,只是自己想多罷了。

朦朧的月色下,寧暉越是走近,越是能感覺到蕭璟年身上散發的鬱氣和凄涼,寧暉只覺得胸口悶悶的,心擰著疼。她慢慢地蹲下身來,輕輕握住蕭璟年烤得有些發燙的手,極輕聲地道:「殿下?怎這麼晚還沒有休息?」

蕭璟年恍恍惚惚地抬眸看著寧暉,有一瞬間的錯愕:「寧暉?……寧暉回來了?」

蕭璟年迷茫的雙眸和恍惚的聲音,讓寧暉整顆心都是顫抖的,她抿了抿唇:「夜黑風高的,哪有什麼景緻?殿下怎麼還不睡?」

蕭璟年慢慢地回過神來,蹙起了眉頭,他伸手輕輕撫過寧暉的臉頰,柔聲道:「我在等你……怎麼喝酒了?」

寧暉閉著眼將臉頰放在了蕭璟年溫熱的手上:「實在是盛情難卻,這才和鄭統領小酌了幾杯。」

蕭璟年的拇指划過寧暉的臉頰,啞聲道:「我還以為你不會回來了,難受嗎?鄭峰……你和他相處得很好嗎?」

寧暉閉目輕聲道:「我也不想回來,可殿下還在此處,我又怎能不回來。鄭統領若不是籌謀太深,定是個不錯的長輩,若我爹爹活著,不知會不會像他這般……」——為子女籌謀奔走。

蕭璟年垂下眼眸,小聲道:「我在你心裡,是不是還不如鄭峰?」

寧暉睜開眼,歪著頭看向蕭璟年:「鄭統領再好也是別人的爹爹,殿下卻是我一個人的,這怎麼能比?」

蕭璟年抿了抿唇,滿眸期望地望著寧暉:「真的嗎?」

寧暉笑了笑:「現在是真的,以後是真是假,誰又能知道呢?」

兩人對視了片刻,蕭璟年心底升起一股莫名的焦躁與不耐:「你給我的答案,永遠是模稜兩可的,讓我去猜,去想,可最後所有的一切都不過只是我的臆想罷了!沈寧暉,你可知道,你對我有多殘忍?」

寧暉看了眼角落裡悄無聲息的翠微,眉宇間露出了疲色,她的臉離開了蕭璟年的手掌,靠坐在椅子邊:「我永遠不及殿下的殘忍,不管到了何種地步,殿下身邊從來不缺忠心耿耿的人,不是嗎?」

蕭璟年心中驟然升起一腔怒氣:「沈寧暉!你到底是什麼意思?平白無故地出去那麼久,回來卻陰陽怪氣的,我做錯了什麼,你為何不直說,將我一個人留在此處患得患失,你很開心嗎?你是不是篤定我離了你就活不下去了?」

寧暉笑了一聲:「這一個多月,我看殿下過得很好,好吃好穿,又有人無微不至地照顧著,哪有活不下去的事?來日回宮,殿下便是不念及寧暉的苦勞,也不要給寧暉扣那麼大的罪名,寧暉可是擔待不起。」

蕭璟年憤然而起,深吸了一口氣,依然壓不住心中的怒意:「寧暉,你到底要我怎樣?怎樣你才能滿意?」

寧暉輕聲道:「那殿下呢?殿下要我怎樣才能滿意呢?」

蕭璟年緊緊地攥住椅子的扶手,順著寧暉的目光望去,只見翠微安靜地站在角落裡,他心裡微微一頓,似乎有什麼亮光划過腦海,一時間卻想不清楚:「翠微還不下去!」

翠微站在原地,柔順地福了福身子,慢慢地朝前院退去。寧暉見此,心中突然有種莫名的諷刺感,她再也壓抑不住心中的怒意,站起身來,快步朝後院自己的寢房走去。蕭璟年站在原地愣了愣,幾乎是想也不想便追了上去。

「寧暉!……」蕭璟年喊了一聲,卻見寧暉腳步更快。蕭璟年不及回想方才的一切,心中頓時充滿了莫名的危機,他幾乎是小跑著追著寧暉的腳步,眼見寧暉進屋關門時,他猛地沖了過去,一隻胳膊快速地伸了進去,卻被門狠狠地撞了一下。

寧暉聽到了蕭璟年的悶哼,忙鬆開了手。蕭璟年趁勢進了屋,反手關上了門。雖是多日不曾回來,寧暉的屋子並沒有半分的荒涼感,屋內亮著一盞油燈,打掃得一塵不染,點著四五個火盆,宛若一直等待主人歸來一般。

蕭璟年見寧暉眉宇間有一絲鬆動,輕聲道:「你自己說,我們多久沒有好好說過話了?你為何躲著我?為何要和我生那些莫名的氣,我若有錯,你為何不告訴我?」

寧暉對蕭璟年視而不見,坐到了床邊,褪去了身上的披風:「天色已晚,男女有別,殿下若還有事,明日再說。」

蕭璟年抿了抿唇,坐到了寧暉對面:「沈公子貴人事多,明日我還能找到你嗎?」

寧暉冷哼:「殿下若要找我,隨時遣一個人去校場便是,不必如此麻煩。」

蕭璟年蹙起了眉頭,抿著唇,凝望寧暉的側臉,許久許久,慢慢地垂下了眼眸,啞聲道:「遣一個人?我讓多少人去找過你,你都讓小誠子打發了回來,便是我自己去找你,都不曾找到過。你若生我的氣,可以不理我,不能躲著我……我見不到你時,心裡空空蕩蕩沒著沒落的,又怕一次次地去找你,會讓你看輕了。

「我都不知你為何生氣,為何躲著我……我真不知道,我不知該怎麼做,怎樣才能讓你回來,現在我想出去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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