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兩不同

今年的風雪不算大,雖然漫山遍野都已染白,卻不曾有一連數日的強烈暴風雪。自同鄭峰喝了一頓酒後,蕭璟年的心情著實好了兩日。可也就兩日後,西山的防備被鄭峰重新布置了,變得森嚴了起來。有果苑院外駐紮了三隊人,日夜輪換地把守著。蕭璟年因鄭峰的要求已不能隨意外出,便是去書樓拿書,也是由御林軍副統領劉坪代勞。

這樣的日子沒過幾日,蕭璟年便感覺有什麼不對勁了,至於問題出在哪裡,一時又察覺不出來。蕭璟年的起居最近由翠微打理,小誠子每日天不亮就跟著寧暉去演武場了,蕭璟年在院中看上一天書也見不到寧暉一次。便是見了,寧暉也是身後跟著一群人,匆匆地拿件東西便走了,兩人幾乎說不上什麼話。

轉眼已是臘月底,蕭璟年和寧暉已經有一個來月不曾好好說過話了,以前這種日子對蕭璟年來說,兩三日已是極限了。可這些時日寧暉也並無異常,只是突然間忙碌了起來,蕭璟年又不好顯得自己無理取鬧,種種的種種,都讓蕭璟年的好脾氣也越來越暴躁了。

蕭璟年一直等到臘月二十八,不管起得多早,依然不曾碰見寧暉,所有的耐心也都用盡了。這日一早,翠微終於將新年的衣袍和棉靴趕製了出來,便拿來給蕭璟年試穿。雖說西山行宮不比宮中,但這幾年蕭璟年的吃穿用度已與宮中無二,皇上幾次親自過問了蕭璟年的日常,下面的人便是有心怠慢也要斟酌幾分。

蕭璟年過了年便十七了,身材修長而挺拔,因常年圈禁的緣故,早已沒了少年的跳脫,自然也少了青澀,身上那種穩重和溫文爾雅,讓人莫名地想親近和信任。

翠微偷看了眼緊蹙眉頭的蕭璟年,不自主地露出了一抹淺淺的微笑,細細地比對後,留下了標記,伺候蕭璟年換了衣服後,拿起新袍坐在門邊上改了起來。

蕭璟年卻站在了原地,看著翠微的一舉一動,下意識地皺了皺眉頭,終是心有所感。在請客那日後,自己只穿了一次寧暉親手做的棉袍與棉靴,在第二日便不曾見過了,自己次日問起,翠微只說被寧暉拿去改了,可至今卻再未見過。

這些時日雖也有幾件新袍,可針線細密繡花精緻,一眼便可看出是出自宮中綉娘之手。蕭璟年想至此,快步朝自己的寢房走去,在柜子、箱子里看了一圈,卻並未看見那日穿的衣袍和棉靴。

蕭璟年心裡煩躁至極,踱步朝書房走,卻在半途又折了回來。往日雖是自己纏著寧暉比較多一些,但是寧暉只要有些空閑便會陪在自己身邊,哪怕自己看書,她只坐在一旁,也是不會離開的。若自己稍微有點不舒服或是心情不好,寧暉必然是第一個知道,噓寒問暖,她總是有辦法,讓自己笑起來。兩人看似都是自己哄著寧暉,何嘗不是寧暉也在安慰著自己。

正午的日頭暖意融融的,院中紅梅開得正艷,寒風中有種怡人心脾的香甜。蕭璟年站在這樣的日頭下,心裡一點點地結出了冰碴。他心中閃過種種念頭,卻沒有一個是自己滿意的。那種從心底泛起的恐慌與懼怕,逐漸蔓延到全身,便是初到西山行宮時也不曾有過如此濃重的不安。

幾年的囚禁生活,兩人一直朝夕不離,蕭璟年的風輕雲淡彷彿已看透了一切般,還不是因為篤定不管如何,自己都還有寧暉,便是什麼都不做,什麼都不是,蕭璟年深知寧暉眼中的自己還是自己。是不是太子,是不是上皇的兒子,會不會被流放,被鴆殺,都沒有關係,最壞能壞到哪裡,反正寧暉都會一直陪在身邊,不會離開。

每每夜深人靜時,一想到寧暉只為自己肯如此,蕭璟年的心便一陣陣地暖了起來。他知道自己可以失去所有,卻不能失去寧暉,此時蕭璟年不知自己做錯了什麼,也不知道寧暉怎麼了。若真有事,他寧願寧暉來質問,來無理取鬧,甚至可以狠狠地打上自己幾下,可卻受不了這樣不明不白地被冷落著。

蕭璟年無法接受心中所想,拿著書卷的手止不住地哆嗦著,他健步如飛地走回了翠微身邊,凝視著她正在修改的新袍,心中已溢滿了暴躁與狂怒,莫名的無止境恐懼將他整個人都籠罩了。

翠微並未感覺到蕭璟年的情緒,她抬眸朝站在身旁的蕭璟年淺淺一笑,再次垂下了眼眸,慢慢紅了臉頰。

翠微六歲入宮,在雍熙宮中跟隨杜嬤嬤長到十三歲,後來調入了含章宮當差,四年有餘。三年前,勇毅侯送進西山行宮的五個人,看似是皇上的手筆,可五個人卻都是雍熙宮明裡暗裡調教出來的。

小誠子本是太后留給蔣鷹將來用的,也被派了過來。翠微來之前,還以為在行宮裡會如何受苦,可當她知道自己被派來伺候太子,卻又覺得這是難得的機遇。翠微在宮中經歷了太上皇與皇上兩朝君王,又得了杜嬤嬤的親自教導,知道不少內情,自然看得比較通透一些,單看太后用心挑出來的這五個人,便知道太后並沒有廢太子的意思。

翠微雖忠心太后,可內心裡,也有自己的想法。她今年已雙十了,還有兩三日便過年了,轉眼便是二十一,伺候皇上的宮女能做姑姑的甚少,若不能被寵幸或是信任,那麼過了雙十年華便會調往冷僻的宮殿。

以翠微的年紀想跟著貴妃或是皇后也做不了心腹,熬個一等宮女都不大可能。本以為年紀再大一些,便會被太后送去安國公府伺候勇毅侯,翠微卻寧願留在宮中,也不願意去安國公府伺候勇毅侯。

勇毅侯自小性格暴躁不喜言語,卻又喜怒無常,平日在宮裡一個不滿意便對宮女太監非打即罵。四歲開始,每年在安國公府住上半年,短短半年的時間,常常打殺安國公府的奴才,回去公府哪次不是沾著血腥回宮。

翠微心裡非常懼怕勇毅侯,便是他莫名其妙地勾一勾唇角,翠微都要哆嗦半天,生怕自己做錯了事。何況,勇毅侯是滿帝京都避之不及的紈絝子,這滔天的富貴不過是因太后依然健在,若太后不在了,這樣的目中無人又陰沉的性格,焉能守住這錦繡富貴。

翠微能被派來貼身伺候太子,心中不無慶幸萬分,總感覺是上天賜給自己改變命運的機會。第一眼看見太子時,翠微便驚為天人,她從來不知道一個人能竟能長得這樣地好看又讓人舒服,她做夢都在慶幸自己的好運氣。

如果這世上真有十全十美的人的話,那麼太子當算一個。他長相好,沒有脾氣,不端架子,說話永遠都是溫溫和和,看著一個人的時候又是如此專註,讓人自慚形穢又不自主地想靠近。便是沈公子脾氣不好,說話做事多又逾越,太子卻從不會計較。有時自己辦砸了差事,太子得知後,不但不怪罪,甚至會幫著自己隱瞞眾人。

翠微雖是還會定時給宮中傳信,但全部的心思都花在照顧太子上,一心想著將來便是給太子做個侍妾,也好過在宮中孤老終身,或是去安國公當個教養姑姑。

翠微嘴角含笑坐在陽光下,卻感覺出蕭璟年的目光越發地冷冽,她慢慢站起身行了禮,望著蕭璟年,溫聲道:「殿下,您這是怎麼了,可是哪裡不舒服?」

蕭璟年側了側眼眸,狹長的眼眸隱晦難辨:「寧暉做給本宮的衣服怎麼不見了,所有的地方本宮都找遍了,怎麼不見了?」

翠微垂了垂眼眸,輕聲道:「沈公子見殿下穿上不是很合適,又覺得自己做得不是很好,便扔了。」

「扔哪裡了?!」蕭璟年緊蹙著眉頭,「那個顏色本宮很喜歡,你去把衣服找出來,本宮現在就要穿。」

翠微抿唇一笑:「殿下若喜歡,那匹布料還有一些新的,奴婢改好這件衣服,給殿下做件新的。」

蕭璟年不悅地皺了皺眉,冷聲道:「誰要你做的!那衣服連水都沒有下,自然也是新的,本宮現在就要穿那件!把那雙鞋也找出來,本宮這會兒要穿。」

翠微垂了垂眼眸,面有難色地說道:「那衣服和棉靴都燒了……」

「什麼?!燒了!?」蕭璟年臉色黑沉黑沉的,鳳眸溢出一抹冰冷,厲聲喝道,「混賬東西!誰給你的膽子,居然敢燒本宮的衣物!」

翠微急急忙忙地跪下身來,極小聲地辯解道:「殿下息怒,那日公子進屋找殿下,不小心踢到了火盆,衣服和棉靴燒了好幾個洞。沈公子看沒法補,怕您看見了生氣,便直接扔在了火盆里……」

蕭璟年指著翠微,高聲喝道:「胡說!寧暉捨得燒掉自己親手做的東西?本宮躺在床上時,衣袍還好好的!那時寧暉還沒有回來過,怎麼進屋了?你們這群欺上瞞下的東西!寧暉人呢?怎麼這許久都不見人影!」

翠微垂著頭,小聲道:「公子最近卯時初便去演武場,上午練武下午射箭,亥時才回來。」

「胡說!你到底隱瞞些什麼?本宮多少次等到天亮,也不曾見她回來過!上次去了校場,卻是撲了空,什麼在校場,不知又和誰出外狩獵去了才是!她這麼拚命做甚,難不成還想上陣殺敵衝鋒陷陣不成!」蕭璟年氣怒至極,狠狠地將書卷摔在了翠微的身上,轉身朝門外走去。

今日天氣很好,寧暉起了個大早,出去跑了一圈,在校場里與鄭峰不期而遇。這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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