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兩相歡

五月中旬的天氣,西山才算真正地春回大地。漫山遍野的綠,籠罩著層層疊疊的山巒,各色的春花開得絢爛活潑。溪水潺潺,偶有魚兒逆著水流游過,一切顯得如此地美好又富有生機。

蕭璟年躺在溪邊的草地上,愜意地眯著眼,手指隨意地撥弄著溪水。寧暉拉著一個做工不甚整齊的紙鳶,在不遠處的空地上跑來跑去。

不知過了多久,蕭璟年朝不遠處的寧暉揮了揮手。寧暉不得不放下紙鳶,十分鬱悶地走回了蕭璟年的身邊。

兩人的外圍,有五六十個御林軍架起四五個火堆,烤著剛打回來的麋鹿和獐子。

寧暉喘著粗氣跑到蕭璟年身邊:「好像飛不起來……」

蕭璟年慢慢坐起身來,含笑凝視著寧暉,將一方手絹遞了過去,溫聲道:「我說幫你做,你卻不肯。」

寧暉接過手絹,擦了擦額頭,癟了癟嘴:「我跑之前你也不說,現在卻又來幸災樂禍。真是的,一點同情心都沒有!」

蕭璟年低低地笑出了聲,好脾氣地說道:「欲加之罪何患無辭,你的紙鳶骨架長短都不齊整,怎麼可能飛得起來?洗個碗都學了半個月的笨蛋,卻非要學著人家做紙鳶。」

寧暉聽聞此言,無限憋屈:「我是按照你找來的書做的,做的時候問了你多少次,你哪次都說對,現在飛不起來反而說我笨蛋,人家放紙鳶都是兩個人放的!哪有一個人放紙鳶的事!」

蕭璟年笑道:「我說幫你做,你偏偏不肯,明知道放不起來,我還要陪著你瞎跑不成?」

寧暉瞪了會兒蕭璟年,斥道:「殿下沒有同情心又沒有義氣,說得好像我無理取鬧一樣!咱們好不容易有機會出來,殿下不說跑動跑動,反而躺在這裡挺屍,白白地浪費了這大好的春光。」

蕭璟年面對沈寧暉的壞脾氣,一點都不以為然,只含笑看著她。蔣鷹離開沒多久,宮中便送來了四個太監和一個宮女,寧暉再也不用做家務與瑣事,便有大把的時間折騰些新鮮玩意兒。她天生手拙,學東西很慢,便是拿著蔣鷹的雕刻刀,也學不會簡單的雕刻。因和蕭璟年單獨相處的時間越來越多,也就越來越原形畢露,這般急脾氣和壞脾氣,想來才是不端著的寧暉。

寧暉學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蕭璟年很多的時候要幫她收拾爛攤子,也開始接觸這些新鮮的東西。往日,在宮中時,這些都是奇技淫巧的東西,皇子是萬萬做不得的,唯獨蔣鷹那樣獨樹一幟又萬分受寵的人,才敢不分場合和地點地隨時拿個雕刻刀來玩。

一個多月的時間,不管雕刻還是木工,蕭璟年現在都能做一些出來,雖然寧暉時不時因為嫉妒而發脾氣,蕭璟年不但沒有一點不耐煩,反而在其中找到樂趣,無聊時甚至會故意引寧暉生氣。

寧暉感覺蕭璟年最近的眼神越發地奇怪,總是讓她能不自覺地內疚和心虛:「看什麼看!我說的不對嗎?」

蕭璟年將毯子攤開放到身邊,讓寧暉坐下:「你見過歷朝歷代有哪個太子既愛民如子又有同情心又講義氣?」

寧暉語塞,氣呼呼地坐了下來。蕭璟年含笑點了點她的額頭:「既是沒有,你也不要對我要求太高了。」

沈寧暉撇了撇嘴:「鄭統領什麼時候才能允我和他們一同打獵?」

「沈大公子有點自知之明好嗎?說得好聽一點,你是太傅家的孫公子,說難聽點你現在是一個階下囚。你去跑馬打獵,鄭統領得多累心,萬一你跑了,他們找誰哭去?」蕭璟年在水裡洗了洗手帕,輕聲道,「你莫要想這些,該是朝好的地方想想,若不是鷹弟求太后送了幾個人過來,只怕現在咱們還得在院子里洗衣服呢。」

「你這麼大的人質戳在這兒,我朝哪兒跑啊?要跑早跑了,還會等到現在嗎?」寧暉癟了癟嘴,「洗衣做飯最少還有點事做,現在整天無所事事的,我又什麼都學不會,倒是顯得廢柴一般,好沒用處。」

蕭璟年聽見寧暉的話,忍不住想笑,他勾了勾嘴角,無比愉悅地說道:「沈大公子莫要同那些目光短淺的奴才一般見識了,他們怎會知道沈大公子心儀本殿已久,一心相隨,至死不渝……否則也不會將沈公子看得這般牢實了。」

「胡說!我什麼時候對你心儀已久了!什麼生死相隨……你胡說八道!」寧暉霎時紅了臉,近日蕭璟年似乎想開了一般,比往日開朗了不少,平日里也溫和得像個麵糰,不見有脾氣,但像今日這般地出言調侃還是第一次。

蕭璟年挑了挑眉頭,鳳眸中俱是笑意,溫溫和和地開口道:「莫不是本殿會錯了意不成?沈大公子不是要陪本殿在西山一輩子嗎?為此,本殿都不挑剔你了,你看不進書去,算是文不成。學東西奇慢,針線自不必提,算是手笨。脾氣奇壞,動不動就遷怒於人。且比本殿還大了一歲……噢,是九個月,你這般的條件,怎能入了本殿的眼,還不是看你的一往情深,這才讓本殿留了心……」

「胡說!」寧暉漲紅著臉,指著蕭璟年,「胡說胡說!我根本就沒那意思!殿下莫以為持著身份,我便不敢打你!我哪有你說的那麼一事無成!誰說要陪你一輩子!你胡說!」

「本殿是不是胡說,沈大公子心中最有數,前些時日,不知是誰許了一輩子,不過短短几日的工夫,便已不作數了……」蕭璟年不看寧暉,望向花樹,聲音越來越低,「我本以為你是真心的,不曾想,原來那日你不過是安慰我罷了……竟又是我的一廂情願了……無事,你若不肯承認,我也不會怪你。」

寧暉又窘迫又著急,往日蔣鷹在時,兩人因蔣鷹年紀最小,怕作出不好的表率,總要顧忌一二,蕭璟年更是個穩重又合格的兄長。自他走後,兩人彷彿都拆去了偽裝,雖然兩人都將廢太子的事壓在了心頭,可越是如此,彼此之間相處卻越顯輕鬆。每一日兩人都對朝中之事、宮外之事閉口不談,盡量讓彼此都過得歡快些,沒事便做些手工,打打鬧鬧,偶爾開個小玩笑。

「我哪有!我哪有不承認!我是說過一輩子,可是……那不是那個意思啊!你明明知道明明知道,現在又來故意曲解!」

蕭璟年回眸,望著寧暉:「沒事,不用安慰我了,我……受得住。」

寧暉臉漲得通紅,心中大聲地咆哮著,你受得住什麼!你受得住什麼!明明就沒有什麼!好像怎麼你了一樣!六月飄雪了好不好!

可一旦對上蕭璟年暗淡的眼神,寧暉就說不出絕情的話來,不知是否是幻覺,寧暉總感覺蕭璟年的目光中露出淡淡的哀怨。不管寧暉內心如何抓狂,可也生怕傷害了蕭璟年的自尊,兩個人周圍又沒有別的人,這樣的事,對一個十三歲的少年來說,也許是非常重要的。此時,寧暉都懷疑,自己那一日到底說了什麼不該說的話,不然他怎會誤會成這樣。

寧暉撓著頭,吭哧了半天:「殿下,莫要胡思亂想……我答應的事肯定做到,無論如何我都不會走……便是殿下被廢,一輩子被囚禁在西山,我都會陪著殿下。我雖不是男子,信守承諾忠君之事,沈家可是有家規的,若我臨陣脫逃的話,祖父肯定……哎哎,總歸我不會臨陣脫逃,也不會欺騙殿下的,說到做到,就這樣!」

蕭璟年注視了寧暉許久,只感覺寧暉的臉越來越紅,可眼神卻是極為坦蕩,他的內心只覺得春光和煦,花開錦繡,但面上卻絲毫不顯。

許久許久,寧暉覺得自己的手心都要冒汗了,可蕭璟年還是沉默不語,一雙鳳眸注視著自己,越顯幽深。

「殿下……殿下,不信我嗎?」

蕭璟年眼角微揚,嘴角輕勾,露出一抹淺笑。清澈如水的鳳眸倒映著身後滿樹的桃花,讓寧暉產生如墜花海的錯覺,只覺得這一笑,將所有的湖光春色都比了下來,又覺得整個春日都不及這一笑,寧暉覺得自己整個都是木的,恨不得永遠沉溺在這樣的笑容里。

「好,本殿許你太子妃之位,今生今世,你若不離,我便不棄。」

「噢……」

蕭璟年見寧暉尚未回神,已是自動自發地應了承諾,不禁再次輕笑了一聲。只覺得這樣的春日,身邊有這樣一個人,當真是春色無限,妙不可言。

蕭璟年伸手拉住了寧暉的手,仔細地將她的手包裹在自己的手掌中,拉著還在獃滯中的寧暉躺在了自己身邊:「寧暉……」

「嗯?……」寧暉驟然回神,有些心虛地問道,「殿下,你剛才說什麼?」

蕭璟年攥了攥寧暉的手,輕笑道:「你猜猜看?」

寧暉恍然回神:「殿下不要胡說了,什麼太子妃之位,什麼不離不棄,不是你想的那樣……」

蕭璟年緩緩地閉上眼眸,依在身後的花樹下,輕聲道:「沈寧暉,你不喜歡我嗎?」

寧暉忙道:「怎麼一樣,太子妃之位豈是殿下能做主的,我從未奢想過會嫁入皇家……殿下不要把事情想得太簡單了,便是你願意,宮中太后皇上都……」

「寧暉,你不相信我嗎?」蕭璟年睜開眼眸,看向寧暉,「你說什麼我都相信,為何你不信我一次呢?太子妃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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