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總是詩

蔣鷹艱難地拖著一個大袋子進了院門,氣喘吁吁地朝站在廚房門口的寧暉道:「幫忙。」

寧暉忙垂著頭,擦了眼中的淚,快步走出了廚房,卻見蔣鷹拖著一個比他還高的袋子,周圍連個護送的人都沒有。寧暉心裡更是難過,忍著再次湧上的淚,低著頭一聲不響地幫蔣鷹把袋子拖到正房去。

蔣鷹一件件朝外掏東西,有果子蜜餞臘肉,還有一籃新鮮的梨子。蔣鷹的眼中逐漸露出幾分笑意,將食物分開放在桌上。待到袋子里的東西都掏了出來,才發現氣氛有些不對。蕭璟年坐在床邊拿著本書卷,根本沒過來。蔣鷹側目看向寧暉,首先入眼的便是她有些紅腫的側臉:「挨打了?」

寧暉愣怔了片刻,忙抬手遮住了臉:「我自己……碰了一下。」

蔣鷹挑眉道:「碰手上了。」

寧暉沒成想蔣鷹會這麼接話,一時間也哭不出來:「鍋開了,我去看看。」

蔣鷹卻一步擋住了寧暉的去路:「哭了。」

寧暉忙搖頭:「眼裡進了灰塵。」

蕭璟年聽著蔣鷹的問話,再也坐不住了,扔下手中的書卷,伸手將寧暉從蔣鷹身邊拉走,自盆架上拿起一條毛巾,輕輕地按在了寧暉的臉上:「明明知道那些話不該說,你又何必氣我,打你都不知道躲一躲……只等著我內疚心疼……」寧暉垂著頭,一滴滴地落著淚,溫熱的淚水落在蕭璟年手上,讓他更是難受,「別哭了,我錯了還不成嗎?……要是很疼,你打回來就是了,我……一時糊塗了,才說出了那些話來……」

聽著蕭璟年的溫言軟語,寧暉的心情沒有輕鬆半分,反而越發地難受了。京城所有的消息,都讓蕭璟年失去了回宮的希望,自己的爺爺也被軟禁了,這樣的日子,不知何時才是盡頭。寧暉只覺得沉重又絕望,壓得她喘不過氣來,蕭璟年打過來的時候,寧暉只是愣在原地,腦海中一片空白,心中憤恨又委屈。可此時,寧暉面對這樣溫聲軟語地道著歉的蕭璟年,心裡更難受,還不如讓他再打一頓。自己得知一切,尚且難受成這樣,他心裡不知該是怎樣的難過和……恐懼。

蕭璟年見寧暉許久都止不住眼淚,便將她擁入懷中,輕聲道:「哭吧,別害怕,總會沒事的,本宮不是還在這裡嗎?鷹兒也在這裡,你不用怕,再壞也莫過於此了,不會再壞了。」

寒冬臘月的天氣,天黑得很快,這頓面三個人都吃得索然無味。錦衣衛和御林軍換崗,自始至終沒有御林軍的人給蕭璟年請安。林奕遠領著幾個人,悄無聲息地送了不少炭火和幾床厚厚的棉被,卻沒有來得及和寧暉說話,便匆匆地離開了。

蔣鷹點著了兩個炭盆,坐在燒得正旺的炭火邊,將帶回來的那些東西分門別類地放好,便開始雕木頭。蕭璟年拿著書卷,靠著火盆,不知看進去多少。寧暉大哭了一場,筋疲力盡,沒吃幾口飯便躺在床上不再動彈,只覺得渾身都難受得很。

御林軍的到來,打破了三個人最終的期望,這讓三個人看起來都有幾分無精打采。實然寧暉的擔憂比蕭璟年只多不少,太子被圈禁在西山行宮尚且如此艱難,上皇他們在泰和園的日子能好到哪裡去。寧珏還寄居在林家,雖然讓人放心不少,可如此冷的天氣,到底是寄人籬下,他又是個不聲不響的性子,便是有些不舒服也不願意麻煩人,自己莫說照顧他和祖父,甚至連見一面都成了奢求。這般提心弔膽籌謀算計的日子,還不知要過上多久,才能一家團聚。

寧暉想到此處,只覺得腹痛如絞,忍不住哼出聲來。蔣鷹聞聲有些疑惑地看向寧暉,蕭璟年側了側眼眸,看著寧暉有些蒼白的臉色:「哪裡不舒服嗎?」

寧暉搖搖頭:「沒有,就是有點累。眼看著要過除夕了,不知往年京、宮裡都是怎麼過的?」

蔣鷹再次全神貫注地雕刻木頭,木然道:「吃飯睡覺拜祖宗。」

蕭璟年輕笑了一聲:「除夕這夜,宮中的大小嬪妃,都能在家宴這日露露臉,父皇沒有皇后,便同我們兄弟幾個一起守歲。子時一過,宮裡會放很多焰火,外城的百姓便會跟宮裡一起放,次日一早我們跟著父皇祭天祭祖,那些命婦們要進宮給太后請安。」

蔣鷹接道:「累。」

蕭璟年再次被拆穿了,有些無奈,一時間方才凝重的氣氛散去了不少:「雖是很累,好在弘文館一直放假到元宵之後,大家也是難得地放鬆。你祖父說你身體不好,總不帶你外出,但你寫得的那些詩,便是父皇都忍不住誇讚幾句。」

寧暉側了側眼眸:「侯爺在家過年,比宮裡輕鬆不少。」

蔣鷹抬眸:「我在宮中過。」

寧暉愣了愣,蔣鷹雖說是太后的外孫,卻是蔣氏子孫,能在宮中守歲,受寵程度可見一斑。但身為安國公的嫡長子卻不回家守歲祭祖,只怕蔣鷹和安國公的關係並不親近。

蕭璟年側目看向寧暉:「你家裡只有祖孫兩個,又沒有命婦入宮請安,過年定很輕鬆。本宮倒是奇怪,我們都是差不多的年紀,也不見你在京城有朋友。」

寧暉抿了抿唇:「誰說我沒有朋友,林家兄弟和……常常去我家,閑暇無事的時候,我便找他們。」

蕭璟年道:「怪不得林奕遠對你這個外人,比對錶弟鷹兒都好。」

蔣鷹皺了皺眉,十分中肯地評價道:「林家兄弟個個奸詐。」

寧暉望向蔣鷹,只見他臉上的不喜十分地坦蕩,又憶起林奕遠對蔣鷹的評價,一個是林太后的外孫,一個是林太后的侄孫,兩人對彼此的成見都是如此深,可見一早便交惡了,怪不得他從不問起蔣鷹的情況。

寧暉想勸解幾句又覺得十分難受:「侯爺能遞我一杯熱水嗎?」

蔣鷹歪了歪頭,雖然眉頭皺得更深,可還是站起身來從炭火邊的水壺裡倒了一杯不算太熱的水。蕭璟年將床邊的油燈撥亮了許多,這才發現寧暉的額頭都是冷汗,嘴唇已蒼白得沒了顏色。

蕭璟年坐到床邊,摸了摸寧暉的額頭,只覺得濕漉漉又冰涼冰涼的:「你哪裡不舒服?」

寧暉蹙眉道:「肚子有些疼。」

蕭璟年與蔣鷹對視了一眼,腹痛之事可大可小,此時西山連一個大夫都沒有,便連夜去請,也不知什麼時候能回來。蕭璟年扶住寧暉,喂她喝了幾口水,因水不太熱的緣故,寧暉喝了幾口便不願意喝了,只覺得四肢都是冰冷的。

寧暉虛弱地笑了笑,安撫道:「怕是有些著涼了,睡一覺就好了。」

蕭璟年碰到寧暉的手,仿如碰了一塊冰,他站起身來,毅然道:「本宮親自去找萬崇年。」

寧暉伸手拉住蕭璟年的手:「我沒事,只是有些冷,扛扛就過去了,我自小就不怎麼生病……肚子疼恐怕也是著涼了,你們不用擔心。」

「你先鬆手,本宮去燒些熱水。」蕭璟年安撫地摸了摸寧暉的額頭,滿眸的擔憂遮都遮不住,他起身笨拙地將銅壺掛在了炭火上,「晚上你沒吃多少,要吃些東西嗎?」

蕭璟年話畢,便看向面無表情的蔣鷹。蔣鷹皺眉站在原地許久,才心不甘情不願地將藏在壁櫥里的蜜餞拿出來了一些,捧到寧暉面前。

寧暉看著蔣鷹嘟著嘴不情願的樣子,有些好笑,只捏了一顆放在嘴裡:「謝侯爺割愛。」

「再吃。」蔣鷹捧著蜜餞站在原地,彆扭地說了一句,見寧暉閉了眼,便將蜜餞放在了床邊。

蕭璟年並沒看兩人,找了兩三個銅盆,多放了些炭火,點了起來,坐回原地又摸了摸寧暉的額頭,只覺得冷哼似乎比剛才還多,他伸手摸了摸她的脖頸,寧暉嚇了一跳,猛然睜開了眼,「是不是還冷?」

寧暉讓炭火熏得更難受,又不好駁了蕭璟年的好意,又怕他伸手在自己身上亂摸,忙說道:「好多了,殿下不必擔心,睡一覺就好了。」

蕭璟年想了想,便開始解自己身上的盤扣,待到褪去身上棉袍,掀開被子的瞬間,蕭璟年怔在原地,寧暉是脫去棉衣才鑽進了被子,此時被褥下的鋪被上暈染著大片大片的血跡,寧暉雪白的褻褲,幾乎有一半都被血染紅了。

莫說是蕭璟年愣住了,便是站在一旁的蔣鷹也呆在了原地。寧暉皺起了眉頭望向血跡,片刻後寧暉終於想到了什麼,手忙腳亂地裹住了被子:「殿下、侯爺,你們……你們先出去!」

蕭璟年和蔣鷹從愣怔中回過神來,兩人的臉色都非常難看。蕭璟年的手止不住地哆嗦著,顫聲道:「你莫怕,我我……本宮現在就去叫、叫人過來!」

蔣鷹後退了一步,踢翻了一盆炭火,疑惑道:「何時受的傷……」

寧暉急急地搖搖頭,見蕭璟年哆嗦著穿衣袍,忙道:「我並未受傷,殿下和侯爺不必驚慌,你們……你們先出去等等,一會兒我便同你解釋,可好?」

蕭璟年驚慌失措,急聲道:「你流了那麼多血,定是很嚴重!還解釋什麼!你且等著!我馬上就讓錦衣衛去京里給你找大夫!」

寧暉見蔣鷹慌手慌腳地朝外走,也慌了神:「侯爺!你先回來!我有話和你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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