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第十二 六代被斬 四 土佐房被斬

且說九郎判官義經在京都,屬下有大名 十人,原是鎌倉殿賴朝所派任,私下風聞義經蒙受猜疑,便暗中商量,一個接一個都回鎌倉去了。義經與賴朝不但是親弟兄,又有誼同父子之約。而且自去年正月追殺木曾義仲以來,屢次戰勝平家,今春終於全加消滅。天下安定,海內平穩。原應論功行賞,不知緣何有此傳聞;上自法皇,下至萬民,莫不疑團滿腹。追根究底,蓋因今年二月,船隊集結在攝津國渡邊,即將渡海攻擊屋島之前,為了要不要裝設逆櫓而引發爭辯 ;梶原景時感到自己不受尊重,懷恨在心,屢進讒言之故。賴朝覺得抑或實有謀反之意,如果派遣大批大名進京,對方可能犯疑,必將拆除宇治、勢田等處的橋板,甚而引起京城的騷動,反而壞事。於是召見土佐房昌俊 ,囑道:「和僧 ,可進京假裝參拜寺社模樣,伺機而殺之。」昌俊唯唯諾諾,也不回住處,向賴朝告辭後,徑奔京都而去。

同年九月二十九日,土佐房抵達了京都,但當日並未立刻晉見九郎判官。昌俊上京之事義經已有所聞,乃使武藏坊弁慶前往招呼,不久便相伴而來。判官問道:「如何,無鎌倉殿之書信乎?」答道:「既非有甚大事,所以並無書信。僅囑貧衲傳話云:『至今京都所以安穩平靜,全靠判官殿在此駐防。爾後亦宜不改初衷,妥善守護,不得有誤。』如此口頭交代而已。」判官道:「不止是如此交代吧。汝乃奉命來京謀害我義經之使者,是也不是?鎌倉殿大概下令說:『如果派遣眾多大名進京,對方可能犯疑,必將拆除宇治、勢田等處橋板,甚而引起京中京郊騷動,反而壞事。和僧,汝可進京,假裝參拜寺社,伺機而殺之。』一定是這般吩咐無疑。」昌俊大驚,回道:「當今爭有此事,何以言之?貧衲素有參拜熊野之願,所以前來京都。」

此時判官說道:「只因梶原景時之讒言,鎌倉殿既不準義經進入鎌倉,亦不肯與義經會面,藉以聊表兄弟之情。何以故?」昌俊道:「關於此事貧衲一無所知,問心無愧。願呈誓文 以表清白。」判官道:「無論如何,鎌倉殿顯然心存芥蒂,不懷好意。」語氣嚴厲,怒形於色。昌俊為了當場保命,立即寫了七份誓文,或燒成灰而拌水飲之,或奉納於神社之內。乞准回到宿所後,火速通知大番眾 武士,準備當晚便進行攻擊。

判官最寵愛的女子名阿靜,是白拍子磯禪師的女兒 。阿靜從未片刻離開過判官身邊。阿靜道:「聽說大路上到處都是大番眾武士。此處不曾下過召集令,而竟有眾多武士嘯聚街頭,大不尋常。可能與今日寫誓文的法師不無干連。應該派人伺探為是。」判官手下有六波羅故入道相國使用過的禿童 三四人,便從其中派了兩人出去查看。然而過了許久也不見回來。估計或許女人反而比較安全可靠,於是又派了一個女僕出去。不久女僕跑回來稟告道:「有似禿童者二人在土佐房住所門外被殺,倒在地上。住所旁邊擠滿套鞍的戰馬。大帳篷內武士人人戴盔披甲,持弓負箭,準備出發作戰。了無參拜佛寺神社之狀。」判官一聽,立刻站起身來。阿靜取出鎧甲。判官急忙披上,僅系了雙肩紐帶。手持腰刀,衝到中門。騎上備好的馬,喊了聲「開門」,便在門口等著敵人來襲。少頃,果然有四五十騎,全副武裝,出現在門口,吶喊叫陣。判官踩鐙站起,大聲道:「不管夜襲或晝戰,在日本國中,能輕易打敗我義經者從未遇過一人。」僅只一騎向前馳出。敵方約五十騎無人迎戰,都快速閃開,讓出一條路來。

便在此時,伊勢三郎義盛、奧州佐藤四郎兵衛忠信、江田源三、熊井太郎 、武藏坊弁慶等一以當千的勇士,前後趕來助陣。隨後聽見有人大喊道:「官邸遭到夜襲了。」於是武士們從彼營房、由此宿舍,一個接一個火速出現。轉瞬間聚集了六七十騎之多。土佐房昌俊方面雖然勇猛喊戰,但刀槍都尚未正面接觸,便已逃散四方。活命者少,死亡者多。昌俊僥倖死裡逃生,躲進鞍馬山中。只是鞍馬山是判官曾居之地 ,所以當地的法師捉了土佐房,次日送到了判官住處。聽說土佐房被捉時,躲在僧正谷中 。

土佐房被安置在中門內大庭中。身穿褐色布直垂,頭纏首丁頭巾 。判官笑道:「如何和僧,呈了誓文,反受神譴?」土佐房心如止水,毫不慌張,正襟危坐,苦笑道:「無事生非,謊言連篇,是以受罰。」判官:「重主公命令而輕一己之性命。忠心耿耿,誠然可嘉。和僧,萬一性命難捨,可放回鎌倉,若何?」土佐房:「何言之大謬也,豈有此理?若說不舍,難道有意相救?雖然身為法師,既承鎌倉殿以為能除判官殿者,非貧僧莫屬,故而已將性命獻與鎌倉殿矣。如何能再取回?但請速速砍下此頭,感恩不盡。」判官曰:「既然如此。」便著將土佐房押到六條河原斬決。人人對其純忠無不感嘆讚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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