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第十一 壇浦會戰 十七 腰越

且說,大臣殿平宗盛在九郎大夫判官義經的陪同下,七日清晨過粟田口 。皇城好像已遠在九霄雲外。看到逢坂關的清水 ,不由得落下淚來,詠道:

今日出帝京,坂關清水清;能否再逢坂,映我夢魂驚。

一路上大臣殿顯得沮喪消沉,判官是性情中人,總是多方加以勸慰。大臣殿道:「無論如何,此次萬請救我一命。」判官道:「也許流放遠國或離島。大概不至於喪失性命。萬一如有意外,義經當以勛功獎賞換取足下之身。請安心。」大臣殿道:「即使流放千島 ,與蝦夷為伍,但願能苟全於世。」直言不諱,實在不堪入耳。日數漸增。同月二十四日抵達了鎌倉。

梶原平三景時趕在前面,稟告鎌倉殿曰:「如今日本全國無不臣服。唯有令弟九郎大夫判官殿恐將成為最後勁敵。何以故?一以知萬 。一谷會戰時,判官殿曾云:『一谷若非從後方懸崖俯衝而下,東西城門難破,豈能制勝?凡是生擒者或死者首級,應先由我義經過目,卻送與毫無戰功之蒲殿 查驗,是何道理?如果不將本三位中將平重衡 送過來,義經將親自前往取之。』幾乎鬧成同室操戈。景時乃請土肥次郎實平監管三位中將殿,方得息事寧人。」鎌倉殿頻頻點頭,傳令下去道:「今日九郎將到鎌倉,各自做好準備。」大名小名得令,馳來聚集,不久,便達數千騎之多。

在金洗澤 設置關卡,接收了大臣殿父子後,便下令將判官趕回腰越 。鎌倉殿自己則躲在護衛士兵七層八層的包圍中,宣道:「九郎精悍過人、機靈無比,甚至能從此草席下鑽出身來。但賴朝絕不讓其得逞。」判官忖道:「自去年正月討伐木曾義仲以來,又經一谷、壇浦之戰,捨命消滅平家;且將神鏡、神璽平安送還宮中;生擒平家大將軍宗盛父子,押解至此獻上。即使有任何疑慮,豈有拒見一面之理?若按常規,論功行賞,原以為至少可任九州總追捕使 或授予山陰、山陽、南海任何一道,以便固守地方,卻僅奉命管領伊豫一國,又不許進入鎌倉一步。實感意外,令人抱憾。何至於此?平定日本國者,豈非義仲、義經耶?且說同父兄弟之誼,先生者為兄,後生者為弟,僅此而已。欲治天下者,誰人不可治之?此次竟至吝於召見親弟一面,而徑欲逐之返京,何其可恨。不明不白,何苦乃爾?」

九郎大夫判官儘管牢騷滿腹、嘮叨終日,也無能為力。雖然屢次上書,力陳自己絕無二心,只因梶原景時的讒言,鎌倉殿並不願聽信。判官無處申訴,乃含淚寫了一封書信,使人送至大江廣元 官邸。寫道:

源義經惶恐敬白:

竊自承乏代官 之一,以敕命御使,消滅朝敵,終雪會稽之恥。方期論功行賞,不意竟遭惡言讒謗,莫大勛業,盡付東流。義經無辜而得咎,有功而受誣。罪莫須有,空灑血淚。不察讒言之曲直,甚而不許進入鎌倉。披肝瀝膽,無從申訴,徒費數日。此時既不準晤其一面,蓋骨肉同胞之義已絕、宿緣已盡歟?抑或先世業因致之耶?悲哉。若非先父 尊靈再現,其可向誰訴此悲嘆乎?其有人能哀而憐之乎?

再上此書,不無怨言。然義經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不旋踵間,先嚴棄養,頓成孤兒 。寡母抱在懷中,投奔大和國宇多郡 以來,迄無一日有片刻心安之時。雖雲此身得以苟存,而在京都,藏頭露尾,出入危難,乃赴邊疆遠國 以為家,與土著百姓為伍。

然而時移物換、否極泰來。在討伐平家一族而入京之前,先誅戮木曾義仲。而後為攻殲平家,或鞭駿馬於峨峨懸崖,不顧性命以抗敵;或凌風浪於漫漫大海,不惜屍沉海底而喂鯨鯢。不僅此也。所以枕甲胄而以弓箭為業者,無非為安撫父祖亡魂 之憤恨,完成長年消滅平家之夙願。如此而已。何況義經補任五位尉,對本家而言實為要職,榮宗耀祖,可謂大矣。

然而如今卻哀深悲切。若無佛神之助,何以傳此泣訴?乃以諸寺諸社之牛王寶印 背面,書寫禱文數通,向日本國中大小神佛表明並無異志、絕無二心。但猶未獲諒察。

我國神國也。神不享非禮 。今所憑者無他,唯有足下廣大之慈悲耳。若得吉便,轉達家兄;設法宥我無辜,放我一命,則其積善之餘慶及於家門,榮華得以永傳子孫。義經則可展多年之愁眉,得一生之安寧。書不盡意,略表愚悃耳。義經惶恐謹言。

元歷二年六月五日

源義經謹上

因幡守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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