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第十一 壇浦會戰 十六 副將被斬

同年五月七日,九郎大夫判官源義經將押解平家俘虜至關東。大臣殿平宗盛使人往見判官,傳話道:「據聞明日將往關東。父子之情難捨難分。在俘虜名單中有八歲童子 一名,不知仍在否?亟盼能再見一面。」判官回答道:「親情恩愛難斷乃世之常情。有此心意,諒必出於真誠。」乃命河越小太郎重房 ,將所監護的小公子送至大臣殿處。重房向人借了車子,讓乳母、女侍與小公子同車,往見大臣殿。

小公子看到父親,久違重逢,高興異常。大臣殿招呼道:「到這邊來。」聽了立即坐到父親的膝上去。大臣殿撫摸著小公子的頭髮,涕泗滂沱,對警衛武士們說道:「各位請聽著。此兒有父無母。此兒之母在生此兒時,雖然安產,但隨後即卧病不起。有遺願道:『無論與誰再生其他公子,請勿改變對此兒之愛,善加養育成人以為遺念。不可推故而完全托之於乳母之輩。』一想起來,便覺得可憐可憫。當時想,右衛門督 在討伐朝敵時任大將軍,此兒將來可當副將軍,因而命名副將。其母顯然非常滿意,直到臨終七日之間,疼愛此兒,不時叫喚副將之名。每見此兒,往事歷歷,難於忘懷。」說著,抑不住淚如泉湧。警衛武士也都淚濕衣袖。右衛門督也哭了。乳母等也淚痕滿面。

良久,大臣殿道:「好吧,副將該早早回去。能見一面,非常高興。」然而公子卻無意離開。右衛門督看了,含淚勸道:「啊,副將。今夜儘早回去。現在還要接見客人。明日一早再來。」公子卻抓住父親的白色狩衣袖子,說道:「不要回去。」大哭起來。

又過了良久,日已垂暮。小公子賴著不肯走,總之非走不可。乳母忍心將他從父親膝上抱起,放進車中。乳母、女侍以袖掩面,含淚告別,也同車離開。大臣殿目送著車子遠去,哀痛欲絕,嘆道:「平生之悲,莫悲於今日。」

此位公子因有生母遺言哀懇,並未放在乳母之處,朝夕留在父親身邊。三歲便行元服之禮,取名義宗 。日漸成長,容姿俊美、稟性優雅。大臣殿倍加愛憐,所以在西海漂泊期間,無論是浪上或船中,總是相依為命,未嘗片刻分開。然而在戰敗被俘之後,今日是首次相見。

河越小太郎重房趨謁判官,問道:「小公子之事,如何處置?」答曰:「無須一同帶到鎌倉。汝等可在此就地解決。」重房旋即往告乳母、女侍道:「大臣殿將赴鎌倉,小公子則留在京都。重房亦奉命隨行,不在期間,將交由緒方三郎維義 代為照顧。好,請快快上車。」小公子不疑有他,坐了上去,喜道:「是否又如昨日,往見父親大人?」顯得天真無邪,令人喟然嘆惋。車子由六條大路朝東而去。乳母等驚訝道:「唉,真奇怪。」正在滿腹疑團之際,看見有武士五六十騎出現在附近,更加心驚膽戰。車到賀茂河原便停住了。見地上鋪了皮墊。重房道:「請下車。」小公子下了車。迷惑不解,尋問道:「到底將我帶至何地何方?」乳母與女侍無言以對。有幾個重房的部下,從左側繞到小公子身後,腰刀掩在背後,簡直便要舉刀殺人。小公子看到,似乎要逃命求救一般,一頭栽進乳母的懷抱中。武士們也難免心軟,不忍強行奪人。乳母只管抱著小公子,呼天呼地。但天不應、地不理。其切骨悲痛之情,可想而知。

時刻飛逝,過了很久,河越小太郎重房含淚說道:「事到如今,不管千言萬語,已毫無用處,難於如願。好,快快執行。」武士們於是從乳母懷中拉出小公子,使其俯首,一刀砍下,小頭已滾落地上。勇猛的武士們身非木石,豈能無情?目睹慘狀,莫不流淚。首級被取去讓判官過目。乳母與女侍赤著腳緊追上去。哀求道:「有何不便呢?至少請留下首級,以便祈其後世冥福。」判官覺得的確可憐,泫然淚下道:「有此想法,誠屬難得。理應歸還,好好,趕快取去。」乳母接過首級,揣在懷裡,哭著回京城方面去了。

五六日後,在桂川 有兩個女人投水的事件。其中一人懷著一顆童子的頭顱,沉在水中,是小公子的乳母。另一人抱著屍體,是伺候公子的女侍。乳母有其非殉死不可的大悲之願,情有可原。但是連丫鬟般的女侍也陪著投水,世上難得一見,感人至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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