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第十一 壇浦會戰 十 能登殿之死

建禮門院 目睹此情此景,便將溫身石 與硯台塞入左右懷中,跳下海去。渡邊黨的源五右馬允昵 看到,反正不知是誰,用釘耙鉤到頭髮,拉了上來。女官們紛紛叫道:「啊,好慘喔,是建禮門院。」判官聽到報告之後,著即送至船上行宮安置。大納言佐殿 抱著內裝神鏡的唐櫃 ,正欲跳海時,褲裾被箭射穿,釘在船板上,全身跌倒。士兵們加以勸阻。有幾個武士扭開唐櫃的鎖,剛想掀起蓋子時,忽然眼睛發黑,鼻孔流血。平大納言時忠 當時已成戰俘,在旁說道:「其中裝有神鏡,凡夫俗子不得觀之。」武士們都畏怯而退。其後,判官與平大納言商量,將柜子蓋好,恢複原狀。

且說平中納言教盛 、修理大夫經盛 兄弟,在鎧甲上背著碇石,手牽手,跳進海里。小松新三位中將資盛、少將有盛兄弟,與堂兄弟左馬頭行盛 ,也手牽著手,一齊沉下水中。人人如此自求滅亡,而大臣殿父子卻無投水之意,站在舷邊,環顧四方,茫然不知所措。平家武士實在看不過,心中有氣,便假裝走過身邊,出其不意,將大臣殿推入海中。其子右衛門督清宗看到,也跳了下去。別人怕沉不下、溺不死,所以在笨重的鎧甲之外,還都負著或懷著沉重之物。然而大臣殿父子既無此種準備,又且擅長游泳,因而總是浮在水上,沉不下去。

大臣殿忖道:「我兒若沉,我亦沉下。我兒獲救,我亦得救。」右衛門督亦忖道:「父親若沉,我亦沉下。父親獲救,我亦得救。」各自想著,互相觀望,游來游去。不覺間,伊勢三郎義盛劃著小船過來,伸出釘耙,先將右衛門督鉤了上來。大臣殿看在眼中,自己既然無意溺死,也同樣被救而生擒。

大臣殿乳母之子飛騨三郎左衛門景經 見狀,從所乘小船躍到義盛的船上,喊道:「誰敢捉我主公?」揮起腰刀,沖了過去。義盛危如千鈞一髮,童僕護主心切,倏地跑出,站在兩人中間。景經一刀砍其頭盔,二刀取其頭顱。義盛仍然險象環生。只見從旁邊的船上,堀彌太郎親經 拉弓射來一支強箭,射穿了景經的內甲。景經一愣,堀彌太郎早已躥上船來,壓住了景經。彌太郎的部下也隨著主人跳上了船,掀開景經的腰甲,狠狠地捅了兩刀。飛騨三郎左衛門景經雖是聞名的剛勇之士,只是運數已盡,身負重傷,寡不敵眾,當場送了性命。大臣殿被俘,眼睜睜地瞧著乳母之子慘死刀下,不知有何感想。

能登守平教經 的弓箭,百發百中,無人能免。今日射完了所有的箭,覺得既無明日,更待何時。於是身穿赤地織錦直垂,上披唐綾疊綴鎧甲,右手拔出堂堂白柄長刀,左手握住長刀刀鞘,揮舞前進。鋒芒所向,無人能敵。或死或傷,不知其數。

新中納言平知盛 使人告之曰:「能登殿,勿再殺生多造孽。汝所殺者並非真正強敵。」教經心想:「是示意要我殺其大將軍也。」乃緊握刀柄,在源氏船隊間一船跳過一船,來回廝拼砍殺。只因不知判官相貌,所以只要看到儀錶堂堂的武士,便認定是判官而窮追不捨。判官猜到大概在尋找自己,也急欲與能登殿正面對打,一決勝負,卻總是陰錯陽差,等不到較量的機會。

然而,能登殿教經誤打誤撞,終於出現在判官的船上,飛奔直前而來。判官覺得以硬碰硬,定會吃虧,便將長刀挾在腋下,如箭離弦,說時遲那時快,早已跳到了泊在二丈 外的己方船上。能登殿或許不如判官手快腳輕,並未隨後跳過船去。心想此乃今生最後一戰,便將腰刀、長刀拋入海中,脫下頭盔扔掉。除去腿甲,只剩胸板 。披散頭髮,攤開雙手而立,凜然不可侵犯。恐怖二字不足以形容其威風。能登殿大聲叫道:「有自命不凡者,請過來活捉我教經,然後押送至鎌倉。我心中有話,正想與賴朝談一談。過來呀,快過來。」但敢上前應戰者竟無一人。

此時,有土佐國住民名安藝太郎實光者,是管轄安藝鄉的安藝大領實康 之子,膂力驚人,可抵三十個大漢。有一個不下於己的隨從。其弟次郎也非泛泛之輩。安藝太郎望著能登殿,說道:「無論何等兇狠,只需我等三人聯手,即使十丈高大之鬼,無有不能制伏之理。」於是主從三人乃坐上小船,靠到能登守的船邊,唉嘿一聲跳了上去,斜著頭盔護頸,拔出刀來,並肩沖向目標。能登殿毫不慌張,將跑在前頭的隨從一腳踢落海中。接著抓住安藝太郎挾在左腋下,其弟次郎挾在右腋下,勒緊雙手,狠道:「善哉善哉。可結伴同往死亡之山 。」便跳下水去了。英年二十六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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