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第十一 壇浦會戰 五 海上撈弓

或許興奮過度,至於樂不可支,船上走出一個五十左右的男人,身穿黑革絲綴鎧甲,手持白柄偃月刀,站在方才豎著扇子之處,忘乎所以地手舞足蹈起來。伊勢三郎義盛從後面趕來,與與一併駕,說道:「主公命令,射殺之。」與一隨即抽出一支戰箭,拉弓射出,中了男人的頸骨,倒栽到船底下去。平家方面沉默無言。源氏一方又大敲箭壺,歡聲雷動。有人說:「呀,射得好。」也有人說:「真殘忍,唉。」

平家不忿,見有武士三人:一人持盾,一人執弓,一人拿偃月刀,走到海灘上,豎起盾牌,以手招呼道:「敵人過來。」判官見狀,下令道:「年輕人擅長騎射者,可去痛加擊潰。」於是有武藏國人三保谷四郎、同藤七、同十郎 、上野國人丹生四郎 、信濃國人木曾中次 ,一共五騎,自告奮勇,齊聲吶喊,馳前攻擊。

平家武士躲在盾牌後面,以塗漆長桿黑羽大箭伺候,瞄準跑在前頭的三保谷十郎坐騎射去,射中左胸,深至箭尾。馬中箭而倒,如大屏風之翻覆。十郎從馬右邊踩了一下馬腿,躍到馬的左側,隨即抽出腰刀。平家有人拿著長柄偃月刀,忽然從盾後冒了出來。十郎大概覺得腰刀難敵偃月長刀,低著身子企圖逃開。但對方卻窮追不捨。

原以為要用偃月刀來砍,仔細一看,卻不然。對方將偃月刀挾在腋下,伸出右手,想抓十郎的頭盔護頸片。小心被抓到。十郎東閃西躲。有三次對方近身出手卻未得手,第四次終被抓到了護頸。起初護頸緊連著頭盔,一時扯不開。十郎情急智生,乾脆脫掉盔頂,轉頭便跑。其他四騎怕馬受傷,一直在旁觀看。

三保谷十郎躲到同伴的馬後,累得直喘。敵人也沒再追過來,卻拿著偃月刀當長杖,將頭盔護頸放在刀尖上,高高舉起,大聲宣道:「過去一定早已聽說,今日可以目睹。俺乃京中老少無人不知、大名鼎鼎,上總惡七兵衛景清,是也。」報完名號,便轉身回去了。

平家回心轉喜,士氣為之大振,群道:「別讓惡七兵衛挨打。大家上去吧。」於是又有二百餘人衝上沙灘,將盾牌左上右下交叉一字排開,招手喊道:「敵人過來。」判官一見,怏怏道:「氣死我也。」便派後藤兵衛父子、金子兄弟為前鋒,奧州佐藤四郎兵衛、伊勢三郎各為左右翼,田代冠者殿後,一共八十餘騎,齊聲吶喊,向前猛衝。平家軍中無馬可騎,多屬徒步武士,唯恐被馬蹄踐踏,都爭先逃回船上。成排的盾牌丟在地上,群馬踐過,破爛零碎,不成其形。源氏武士乘勝追擊,入海續攻,直至水淹馬腹之處。

判官也親自入海作戰,到了水深處,敵人從船上伸出釘耙,企圖鉤住判官的頭盔護頸,鉤到了兩三次,所幸都被己方武士用腰刀長刀擋開了。然而不知因何緣由,判官的弓卻被鉤走落在水中。判官彎下身子,試以馬鞭撈回,撈來撈去撈不到,徒費氣力。部下勸道:「棄之可也。」判官一試再試,終於撈了上來,拿在手中,笑著回到陣中。

老武士們頗不以為然,說道:「今日之所為,實有不妥。即使此弓有十貫百貫 之價,畢竟不抵主公性命。」判官道:「非也,非因珍惜此弓而為之。提起我義經之弓,若如叔父為朝之強弓,須有二人或三人之力始能拉開,則甚至可故意丟棄而使敵人得之。然而,萬一敵人拾取此一弱弓,必曰:『源氏大將九郎義經之弓也不過如此。』唯恐遭此譏笑,才冒死撈回。」眾人聽了,大受感動,再也不敢說三道四了。

不覺間日已垂暮,便撤至牟禮與高松 與高松:贊岐國木田郡牟禮(今香川縣高松市牟禮町)與同郡古高松(今高松市高松町)。當時,牟禮西隔屋島與高松相接,略成三角形。">之間的野地紮營。三日來,源氏士兵未得片刻睡眠。前日自渡邊、福島出發。當夜狂風駭浪,難得合眼。昨日在阿波國勝浦一戰之後,連夜越過中山 。今日又終日打仗。難怪人人筋疲力盡,有人枕著頭盔,有人墊著鎧袖或箭壺,都昏昏入睡,不省人事。只有判官與伊勢三郎整夜未眠。

判官義經登上高處,遠眺有無敵軍來襲跡象;伊勢三郎則隱在窪地,伺敵出現,先射其馬腹。

平家方面,雖以能登守教經為大將,其勢五百餘騎,準備夜襲。只因越中次郎兵衛盛嗣與海老次郎盛方,互爭欲為先鋒,僵持不下,徒擲時光,直至東方之既白。當晚如果平家果敢進行夜襲,源氏恐已一敗塗地。無端放棄了夜襲的良機,仔細一想,也是平家命數已盡的徵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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