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第十 驗收首級 十四 藤戶

鎌倉兵衛佐輾轉聞知平維盛投海之事,嘆道:「唉,如果不存異心,前來相見,一定保全其命。小松內大臣之事,豈可怠慢。彼曾為池禪尼之使,居中勸說,乃改賴朝之死刑為流罪,全系內大臣之功。如此大恩豈能忘懷?既不能遺忘,對其子孫自然也不敢怠慢。而且既然已經出家,更無須說三道四矣。」

且說平家自一谷慘敗,逃回贊岐屋島後,有時聽說東國現有生力軍數萬騎,已在京都會師,準備攻打下來。有時又聽說鎮西有臼杵 、戶次 、松浦 諸黨,將與源氏同心協力,渡海突襲而至。處處流言蜚語,人人捕風捉影,無不聳動耳目,教人牽腸掛肚,無時或已。

此次在一谷會戰,平氏一門損失慘重,主要武士死亡過半。當今可說力窮勢孤,唯有阿波民部大夫重能 兄弟,表示願意結合四國武士,前來援助,盼能打開僵局。祈其可恃也,如山之高,似海之深 。隨軍女眷則聚在一處哭泣之外,無所事事,亦無所適從。

到了七月二十五日。互道:「去年今日離開京都。日月如梭,已滿周年矣。」回想當時慌張尷尬的情形,有哭有笑,嚷成一團。

同月二十八日,新帝後鳥羽天皇登基大典 。無八咫鏡、神璽、寶劍三種神器而登基者,自神武天皇以來八十二代,此為首例。

八月六日,行拜官授階之禮。蒲冠者范賴為三河守。九郎冠者義經任左衛門尉,另有宣旨授檢非違使尉,是以有九郎判官之稱 。

不知不覺間已入深秋。荻上風寒,陣陣襲人 ;萩下露濃,滴滴落土 。秋蟲唧唧,如泣如訴。稻穗迎風搖曳,樹葉凝霜凋零。縱使無憂無愁的人,對著日益濃厚的秋色,也會觸景傷情,何況平家人人心內,其哀痛怨懟自在意料之中。

當年賞春花於九重雲上;今日悲秋月於八島海邊 。儘管在此亦可吟詠澄清之月,但總會懷想京中今宵種種,往往悲不自勝,總是過著淚水難乾的日子。左馬頭行盛 有歌云:

天子在行宮,月同宮中月。所望月雖同,最念京城夜。

同年九月十二日,三河守源范賴為了討伐平家,率軍前進西國。隨行者有足利藏人義兼、加賀美小次郎長清、北條小四郎義時、齋院次官親能。武士大將有土肥次郎實平、其子彌太郎遠平、三浦介義澄、其子平六義村、畠山莊司次郎重忠、畠山長野三郎重清、稻毛三郎重成、榛谷四郎重朝、榛谷五郎行重、小山小四郎朝政、小山長沼五郎宗政、土屋三郎宗遠、佐佐木三郎盛綱、八田四郎武者朝家 、安西三郎秋益、大胡三郎實秀、天野藤內遠景、比企藤內朝宗、比企藤四郎能員 、中條藤次家長、一品房章玄、土佐房昌俊 等,總計三萬餘騎。從京都出發,浩浩蕩蕩,開抵了播磨國室津 。

平家方面,由小松新三位中將資盛、小松少將有盛與丹後侍從忠房 擔任大將軍。武士大將則有飛騨三郎左衛門景經、越中次郎兵衛盛嗣、上總五郎兵衛忠光、惡七兵衛景清。乘軍船共五百餘艘,抵達了備前國兒島 。源氏聞訊,即從室津出動,到備前國西河尻藤戶 ,布好了陣勢。

源平二軍隔海對峙,相距約五町 。源氏軍勢雖大,但無船渡海,只好在對面山上紮營,徒費時日。平家方面有血氣方剛的年輕人,划出小舟,舉扇示意引誘道:「由此騎馬過來。」源氏武士紛紛道:「氣死人也。如何是好?」同月二十五日,入夜,佐佐木三郎盛綱拐了一個住在海邊的男子,給他白小袖、大口褲、銀鞘短刀等物,誑騙上手,問道:「在此海道中,有無騎馬可渡之處?」男子答道:「海邊住民雖多,但詳于海道者極少。唯有在下知之甚詳。海中有類似河灘之處,每月上旬出現在東,下旬出現在西。東西淺灘之間,相距約有十町。利用淺灘,騎馬可輕易渡到對岸。」佐佐木大悅,也不告知自家隨從人等,便與此男子悄悄地溜出了營房,脫掉衣服,裸著身子,試探淺灘,果然並不太深。水深可及膝,沒腰,淹肩,或可沾濕鬢邊。遇到深處,稍事游泳,便可踩到淺處。男子又道:「自此向南,比北邊更淺,是敵人隨時拉弓射箭的好靶場。光著身子最為危險。最好立刻轉回去。」佐佐木也覺得言之有理,但想道:「此類小人心中無立場,恐怕又會被別人誆騙,說出海道實情。我自己一人知之即可。」於是將男子刺死,砍下其頭,拋在一旁。

同月二十六日辰時,平家又划出小舟,打手勢誘引源氏渡海。佐佐木三郎心中有底,身穿白紋染絹直垂,上披黑色絲綴鎧甲,騎白葦毛馬,帶隨從七騎,突然躍入海中。大將軍三河守范賴急道:「不準過去。快加以阻止。」土肥次郎實平揚鞭踢鐙,追了上去,叫道:「喂,佐佐木將軍,是鬼魂附體,發瘋了?無大將軍命令,竟如此亂來。站住。」佐佐木聽而不聞。土肥次郎無奈,卻隨其後也渡過了海。水深可到馬胸、頷韁、腹部,或淹過鞍心。更深處便讓馬游泳,淺處便可踩在水底行走。大將軍三河守見此情狀,又氣又喜,喊道:「為佐佐木所騙矣。原來水並不深。渡過去,渡過去。」渡海命令一下,三萬餘騎大軍個個爭先恐後,蜂擁渡過了海道。

平家方面猝不及防,大喊「糟了!」將船隻盡數浮到海上,搭箭引弓、引弓搭箭,集中連連發射。源氏士兵不以為意,斜著頭盔護頸,一個接一個跳到平家船上,喊殺之聲震天撼地。源平陷於亂戰。有跳船失足而溺斃者。有翻船落水而喊救命者。混戰終日。到了晚上,平家船隻遠遠浮到海上。源氏登上兒島,讓人馬休息。平家航回屋島。源氏殺氣未消,只因無船可乘,欲追擊而不能。

事後,鎌倉殿源賴朝上奏云:「自古至今,騎馬渡海之事,不知天竺、震旦如何,在我朝則為稀世之創舉。」且將備前國兒島賜予佐佐木以為獎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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