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第十 驗收首級 五 受戒

三位中將重衡聞知此事,嘆道:「不獲同意,自是理所當然。但一門之人亦太薄情,居然見死不救。」雖然悔恨不已,也無可奈何。其實,早已猜到不可能因為愛惜重衡一人之命,而同意歸還我朝重寶的三種神器。但在尚無正式回答之前,在無望的掙扎中總還保住一絲希望,現在不但復文已經送達,而且知道自己將被押往關東。一切渺茫的期望頓成泡影,百無聊賴之餘,更覺得與京城難分難捨。此去之後,不知能否再度回來。

三位中將請來土肥次郎實平,問道:「亟想出家,如何而可?」實平轉告九郎御曹司義經。義經向御所上奏此事,後白河法皇道:「先讓賴朝見之之後再說。或可或不可,現在不便定奪。」三位中將得知上旨後,問道:「既然如此,有一位高僧,多年來結有師弟之緣,想再見一面,請教死後來生之事。不知可否?」實平道:「所謂高僧者何人?」答道:「是黑谷之法然房 。」實平曰:「既是此人,應無大礙。」便准予他們見面了。

中將大喜過望,便託人請來法然大師,邊哭邊訴道:「此次被擒,乃有機緣再度拜謁上師。然而,敢問重衡於來生如何是好。回想起來,身居要津時,迷於仕途,忙於政務,傲睨得志,從未考慮來世之遭際。何況平家運盡,舉世變亂以來,東戰西斗,只存殺人以保身之念,毫無善心可言。

「就中有關燒毀奈良寺院一事,既有君命,身為武人,事君從公,責無旁貸,乃率軍平定僧眾惡行。不意竟至燒毀寺院,絕非始料所及,無可如何。然而身為當時之大將軍,按理責歸一人,重衡甘願單獨承此罪業。加以今日遭此人所難料、人所不屑之恥,方知亦是同一罪業之報應。

「如今,雖然意欲落髮受戒,專修佛道,只是身在囹圄之中,亦不易從心所欲,償此夙願。其實,以不知今日何去明日何從之身,無論任何修行,皆難救我諸多罪業於萬一。每想及此,總引以為憾。

「仔細反顧一生之所為,罪業高於須彌之山 ,善根無微塵之積。此生虛度後,必遭火血刀之苦果 無疑。但願上師慈悲垂憐,開示救此惡人之法。」

此時,上人泫然淚下,哽咽不語。良久,才開示道:「誠然,難得受身為人而竟又徒然返回三途 ,悲莫大焉。然而,如今厭離穢土而祈望凈土;捨棄噁心而發下善心,三世諸佛 亦必隨喜不置。

「有關出離 之道,固然形形色色,唯在末法濁亂之機,莫過於稱名念佛 。志分九品 ,行在六字 ;無論智愚皆便念誦。罪深者不可卑屈。雖十惡五逆 ,只一回心 ,亦可遂其往生。不可因功德少而絕其望。若有一念十念 之誠,必蒙來迎 。所謂『專稱名號至西方』 者,謂專稱南無阿彌陀佛,便可抵達西土也。『念念稱名常懺悔』者,謂不停稱誦阿彌陀佛名號,便如同不時在懺悔也。『利劍即是彌陀號』者,謂佛號可比利劍,稱之則惡魔不敢近也。『一聲稱念罪皆除』者,謂只需虔誠念佛一聲,便可除去一切罪業也。凈土宗終極之教,已去繁就簡,逐一略加說明,旨在提其大要而已。至於能否往生凈土,則端視有無信心而定。必須虔誠,不得犯疑。

「若能深信此中教義,無論行住坐卧,不分時處諸緣 ,凡是三業四威儀 ,不忘心念口稱 ,則在臨終之時,必能脫離此現世苦界,往生彼不退之土 ,殆無可疑。」

中將恭聽開示,法悅油然而生,因道:「竊想趁此良機受戒,是否非出家人不可?」上人道:「不出家而受戒者,乃世上常事。」於是拿出剃刀,在中將額上作削髮狀,並授予十戒 。中將流下隨喜之淚。上人胸懷悲天憫人之志,以沉重嚴肅的語氣授了戒律。黯然淚下。

中將覺得應該有所布施,想起有一方硯台,長年以來寄存在熟識的某武士家中,便叫知時去拿來,獻與上人,說道:「此硯切勿轉送他人,請常時置於眼光所及之處,每見一次,即為重衡稱念一聲佛號。若有餘閑,倘承誦經一卷,則更感激不盡矣。」說著,涕泗交流。上人一語不答,將硯台放進懷中,擰了擰緇衣袖上的淚水,一轉身,便哭著回去了。

據說,此方硯台是其父入道相國清盛,曾以大量沙金獻與宋朝皇帝時所得的回禮,指名送給「日本和田平大相國 」。硯名松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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