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第十 驗收首級 四 復文

大臣殿宗盛與平大納言時忠處,三位中將重衡也轉達了院宣的諭旨。母親二位殿則接到一封寫得密密麻麻的信札,其中有道:「如欲再見一面,請就神鏡一事,向大臣殿委曲關說。否則此生再無仰望慈顏之緣矣。」二位殿讀到此處,不發一語,將信揣在懷中,垂下了頭。心中之悲哀,不言而喻。

於是,以平大納言時忠卿為首,平家一門的公卿殿上人聚在一起,討論院宣的復文事宜。二位殿將中將的信覆在臉上,拉開一排座位後的障子,匍匐在大臣殿面前,邊哭邊道:「中將自京來信所言,何其悲慘。不知會不會想不開。看在老身面上,請將神鏡歸還京都吧。」大臣殿曰:「誠然,宗盛亦有同樣想法。然而世人之冷嘲熱諷,不能不顧。何況不知源賴朝又有何詭計,一想便感到屈辱而難安,豈可隨便將神鏡立刻送回宮中。況且帝王之保有天下,正因保有神鏡之故。兒子固然可愛,仍須因時因勢以制宜。難道只為中將一人,可將其他子女親族置之不理乎?」二位殿重又道:「故入道相國謝世後,便了無生趣,只願隨時斷此性命。但想到皇上蒙塵,長年流落在外,覺得十分不舍;又盼能親眼看到平家子弟重掌天下之日,才忍辱偷生,苟延至今。自聞知中將在一谷被擒後,肝心若裂,亟欲此生再見一面,然而即在夢中亦難如願。胸中鬱結,湯水難入。如今讀過此信後,愈益思念,無時或已。如若聽到中將已死,決定相伴同行。請即殺我,以免再度讓我傷心。」說罷嚎啕痛哭起來。旁人覺得二位殿言出由衷,真情流露,極受感動,也都陪著垂頭掩淚。

新中納言知盛申辯道:「即使將三種神器皆奉還京都,並不一定能換回重衡性命。只需在復文中徑直言明之即可。」大臣殿曰:「此事本應如此。」便著手撰寫復文。

二位殿也給中將重衡寫了信,只因淚眼模糊,看不清下筆處。最後總算寫好了,密密麻麻,都是想念兒子的點點滴滴,交給重國帶回京去。重衡的夫人大納言佐殿哭泣不已,無情無緒,連信也沒寫。其心中之悲苦,不言可知。實在可憫。重國也濕透了狩衣之袖,紅著眼眶退了出來。

平大納言時忠召見御坪召次花方:「汝花方歟?」答曰:「然。」時忠道:「貴為法皇御使,乘風破浪,來到此地,誠屬難能。宜其留下證物,以為此後生涯之紀念。」便在花方頰上烙上了浪方兩字。回到京城,法皇看了,笑道:「好、好。既然如此,以後可改稱浪方。」

復文如下:

本月十四日院宣,二十八日送達贊岐國屋島之磯。恭謹承旨,奉悉種切。

但按之彼此情勢,本家通盛卿以下數人,已在攝州一谷受誅,重衡一人之寬宥,有何可喜哉?夫我君王 受禪於故高倉上皇,在位四載於茲。正欲勤行堯舜古風仁政之際,東夷北狄 結黨成群,侵佔京師。其間,一則因幼帝母后悲嘆不置,一則因外戚近臣忿恚難平,乃暫幸九國 。若非還幸京都,三種神器豈能離開玉體?夫臣以君為心,君以臣為體。君泰則臣泰,臣泰則國泰。君憂於上則臣不樂於下。心中有愁則體外不悅 。

自先祖平將軍貞盛 追討相馬小次郎將門 以來,平靖關東八國,傳之子子孫孫。誅罰朝敵逆臣,代代世世衛護皇家聖運。職是之故,先父故太政大臣 ,於保元、賓士兩度會戰之時,重敕令而輕性命。一心為君而不為己。

就中彼源賴朝者,於賓士元年十二月,坐其父左馬頭義朝謀反之罪,雖屢有上諭促速誅之,而故入道相國慈悲為懷,求其免死,改為流罪。然竟渾忘昔日大恩,糟蹋多年善意,忽以流刑之身,蜂起作亂。愚不可及之甚也。豈其暗中已期早晚難免神罰天譴,而將慘遭敗績以亡滅者耶?

夫日月不為一物而晦其明;明王不為一人而枉其法 。不以一惡而舍其善;不以小瑕而掩其功。若不忘我家數代之效勞,先父屢次之忠節,誠惶誠恐,聖上理宜巡幸四國。到時臣等可承院宣,重返舊都,以雪會稽之恥。若不然,可往鬼界島 ,以至高麗、天竺、震旦等地。悲已夫!當人王八十八代,我朝神代靈寶,終成異國之寶乎?區區此意,尚祈上奏。宗盛誠恐頓首。

壽永三年二月二十八日

從一位平朝臣宗盛謹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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