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第九 小宰相跳海 十 一二之爭

直到六日午夜時分,熊谷次郎直實與平山武者所季重 ,都在後面軍本部待命。熊谷直實叫兒子小次郎直家來,說道:「由此進攻,非得滑落險崖,難於分清誰奪頭陣。何不改由土肥次郎奉命前進之播磨路,趕至一谷為先驅。」小次郎曰:「應該如此。兒直家亦有此想,正欲稟告。然則可即動身前去。」熊穀道:「當然當然。平山亦在此軍中。此人最喜單打獨鬥,不喜群戰。誰去窺探平山動靜?」於是派了一個下人前去。果不其然,平山早已準備出發,正在自言自語道:「別人不知,我季重絕不落人後,非打頭陣不可。」馬夫喂著馬,不耐煩道:「此馬吃草何其慢也。」乃以鞭鞭之。平山道:「不可如此。此馬一生,今夜恐怕是最後一夜。」說罷便騎馬出發了。

下人跑了回來,急忙報告此事。熊穀道:「果然不出所料。」說著,也立刻出發了。熊谷身穿褐色直垂,外罩茜紅革綴鎧甲,背負紅色防箭布袋 ,騎著人叫權太的栗毛駿馬。小次郎身穿薄染澤瀉葉紋直垂,上披純白、淡綠、藏青三色革繩排綴鎧衣,騎著名叫西樓的白月毛 馬。掌旗手身穿淡黃綠色直垂,上披黃地染櫻革綴鎧甲,騎著黃瓦毛 馬。他們左邊俯瞰直落的深谷,靠右邊行進,沿著年來人跡罕至的田井畑 古道,來到了一谷海岸。夜色已深,只見土肥次郎實平所率的七千餘騎,已在一谷附近的鹽屋 扎了營。熊谷從海邊趁黑悄悄地溜過了鹽屋,出現在一谷城堡西門之前。其時夜色更深,城中敵人毫無動靜,己方亦無一騎跟來。

熊谷直實叫兒子小次郎過來,告道:「有意爭頭陣者甚多,人人皆自詡非我莫屬。勿以為只有直實我一人。雖然多已攻到近處,但皆在等待天明。即在此時此刻,附近定然亦藏有伺機而動之人。總之,先通報名號再說。」便騎馬靠近盾垣 ,大聲自報名號道:「武藏國人熊谷次郎直實、小兒小次郎直家,一谷前陣是也。」平家方面則交代道:「噓。別出聲。讓敵人馬足站到疲乏不堪,讓敵人射盡所有箭支。」完全置之不理。

不久,背後來了一個騎馬的武士。問來者是誰。答道:「是季重。」「問者是誰?」「是直實。」「喔,熊谷殿何時到此?」答道:「直實垂暮即來。」平山道:「季重亦早該來此,卻為成田五郎 所欺,因而耽誤至今。成田虛情假意,發誓死則同處,願為心腹。相伴同行時,又相勸道:『太不該。平山殿,請放棄欲打頭陣之念。若有意爭為先鋒,須有我方軍勢跟隨在後。如此,無論立功或陣亡始有人知。如果單人匹馬沖入敵陣,死無見證,有何意義?』細聽其言,似頗有理。便先登上小坡,讓馬頭朝下,等待我方軍隊。成田亦隨後上來,以為將並轡而行,談論會戰之事,卻非如此,僅冷冷瞪我季重一眼,倏而向前馳去。至此才知受騙。此人大概自己有意搶得先鋒。不覺已超前五六段 。唯其所騎之馬似甚羸弱,不如我馬強壯,故只加一鞭,瞬即追上。斥之曰:『卑鄙之徒,竟敢騙我季重此人。』便不再理會,想已遠遠拋之在後,不見我背影久矣。」

熊谷、平山等五騎 耐心伺機而動。不覺東方發白。熊谷雖已通報名號,卻覺得也應讓平山聽見,所以又上前到盾垣邊,再度大聲喊道:「前已通報過,武藏國人熊谷次郎直實與小兒小次郎直家,願為一谷前陣。平家武士中有自命不凡者,可向直實衝來,衝出來,一比高下。」平家武士們聽了,互相點頭道:「時機已到,可將通宵達旦,在門外自報名號的熊谷父子捉來。」於是,自願參與者誰?以越中二郎兵衛盛嗣 、上總五郎兵衛忠光、惡七兵衛景清 、後藤內定經 為首,共有武士二十餘騎,打開城門沖了出去。

今日,平山身穿鹿斑細目紋染直垂,上披緋紅革綴鎧甲,背掛二條圓紋防箭布袋,騎著人稱目糟毛 的名馬。旗手身穿黑革縫綴鎧甲,頭戴護頸盔帽,騎著銹月毛 馬。平山通報道:「保元、賓士兩次會戰先鋒,武藏國人平山武者所季重是也。」便與旗手二騎,大喊大叫,齊驅沖向敵人。熊谷馳前,平山隨之。平山馳前,熊谷隨之。兩人你前我後、我推你撞,互不相讓。氣勢如火熏天。平家武士始終受制於人,被打得落花流水,眼看毫無勝算,一轉身迅急退入城內,將敵人擋在城門外。

熊谷的馬腹部中箭,痛極而狂蹦亂跳。熊谷趁勢躍下,站在地上。兒子小次郎直家自報「行年十六歲」之後,進攻到盾垣前邊,馬鼻幾乎碰到敵人。不幸左腕中了敵箭,跳下馬來,與父親站在一起。父問:「如何小次郎,受傷乎?」兒答:「然。」父教之曰:「時時抖動鎧甲,必使片片扣緊,不得留有穿箭之隙。頭盔護頸斜垂。謹防敵箭射進盔內。」熊谷拔下還垂在鎧甲上的箭,拋在一邊,雙眼瞪著城內,大聲喊道:「自去冬離開鎌倉以來,直實此命已獻與兵衛佐殿,決心曝屍一谷矣。在室山、水島二戰立下大功之越中次郎兵衛在否?上總五郎兵衛與惡七兵衛在否?能登殿何在?功名因所遇敵人而定高下。非人人可為對手而立其功也。直實在此,過來,請過來。」叫喊不已。

越中次郎兵衛盛嗣聽得不耐其煩,身穿所愛裝束:斑染藏藍直垂,罩以紅色絲綴鎧甲。騎著白葦毛馬,慢步朝熊谷走來。熊谷父子怕被分散,緊緊並肩站在一起,舉刀橫在額前,一步不退,只顧前進。越中次郎兵衛大概自認難敵,倏地折了回去。熊谷看到,急道:「喂,彼非越中次郎兵衛耶?與直實對打有何不好?來。一對一,一比高下。」應道:「豈能盡如君意?」還是轉回去了。惡七兵衛景清看在眼中,說道:「真是公子少爺,懦弱行徑。」便要騎馬出去對打。有人挽其鎧袖,勸阻道:「主將 為顧全大局,不在乎此種單一對手。個人勝負並不重要。」所以終於沒出去應戰。

其後熊谷換乘了備騎,馳來奔去,大聲叫陣。平山則在熊谷父子激戰時,趁隙讓馬休息片刻,然後又上陣廝殺。平家武士騎馬者不多。箭樓上的兵士雖然集中目標,射箭如雨下,但敵人寥寥無幾,己方人多勢眾,難於瞄準。平家方面雖然一再下令出馬應戰,只因平家之馬騎時多而餵食少,且在船上站立過久,都顯得呆鈍不靈。熊谷與平山的坐騎都是細心飼養的壯碩大馬,只要一鞭,便可踢倒對方,所以平家武士敢出來對抗者一騎也無。平山因其貼身旗手中了箭,一怒之下,衝進敵陣,取下了該射箭兵士的首級。熊谷也大有斬獲。

熊谷雖然先到一谷城堡,但是城門未開。平山雖然後到,城門開時卻搶先進去。因此熊谷與平山在一谷衝鋒中,誰是第一誰是第二,意見分歧,迄無定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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