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第九 小宰相跳海 九 老馬

大臣殿宗盛派了安藝右馬助能行 為使者,向平家諸位武官將領分別傳達命令道:「九郎義經攻下三草陣地後,聽說早已竄入一谷。山手方面最為險要。各人宜速往設防禦敵。」然而,人人都辭而不應。乃又派人往見能登殿教經曰:「屢次相煩出征,可再煩一次前去禦敵否?」能登殿答道:「身在戰場,如臨生死關頭,志不可奪,方能制勝。若如狩獵漁撈之輩,盡自爭往方便之地而拒往不便之處,則絕無戰勝之理。無論次數多少皆不妨。教經甘願迎戰勁敵,至少可破其一面之勢。敢請放心。」言談間似乎信心滿懷。大臣殿大喜過望,即以越中前司盛俊 部下一萬餘騎,置於能登殿麾下。其兄越前三位通盛 卿自願加入,協助固守山手之陣。山手者,鵯越 山麓也。

通盛卿將夫人迎到能登殿的營房中,依依難捨,傾訴永別衷情。能登殿見了大怒道:「教經奉命守此一方,最為艱險。敵人定然強悍。如果現在源氏攻下山來,我方兵士欲取武器,恐為時已晚。取得弓者不及搭箭;搭上箭者不及拉弓。有人卻猶如此悠然自在,其有何所用哉?」通盛卿大概覺得自己理虧,立刻穿戴甲胄,全身武裝起來,送走了夫人。

五日黃昏時分,源氏發自昆陽野,逐漸接近了生田森。遙望雀松原 、御影杜 、昆陽野方面,只見源氏隊伍各自分開紮營,遠遠地燃燒著篝火。到了深更半夜,一眼望去,彷彿山上出現了月光。平家方面也下令起火,於是在生田森依樣畫葫蘆,燃起營火來。望著望著,直到天明,好像是晴空下的繁星。古時有人詠歌,喻為澤邊螢火 ,今始恍然。源氏或在彼布陣,讓馬休息;或在此紮營,喂馬吃草。慢條斯理,好整以暇。在平家方面則為防敵之隨時來襲,嚴陣以待,戰戰兢兢,不得安寧。

六日黎明,九郎御曹司將一萬餘騎分成兩支。土肥二郎實平率七千餘騎開向一谷西側。自己則擬從一谷後面鵯越進攻,便率三千餘騎,迂迴丹波路來到敵人後方。兵士們憂形於色,說道:「此是惡名昭彰之地。寧願與敵人迎戰而死,卻不願墜落山崖,一命嗚呼。喂,有無熟悉此山之人?」武藏國人平山武者所季重進前道:「在下季重知之甚詳。」御曹司曰:「足下在東國出生長大,今日始見西國之山,而竟願為嚮導其中。豈非虛言?」平山重又道:「此話似不應出自貴口。將軍知之否,吉野、初瀨之櫻花 ,歌人知之;敵城背後之情形,勇者知之?」聽其語氣,簡直旁若無人。

又有武藏國的年輕人別府小太郎清重 ,今年才十八歲,進前說道:「先父義重法師曾有遺教:無論是為敵所襲,或越山狩獵,而迷失於深山中時,可放開老馬韁繩,任其信步前行,必能尋得出路。」御曹司道:「可謂殊勝之言。確有雪覆原野,而老馬識途之說 。」於是牽來白葦毛老馬一匹,安置鏡鞍 ,套上白色嘴套、系以韁繩而掛在鞍上,然後驅之進入陌生的深山之中。

此時正值二月上旬,山雪初融,見有白花冒地而出。谷鶯啼春,或迷失於彩霞。上則白雲皓皓而高聳,下則青山峨峨而崖深。松雪未消而在枝 ,綠苔小徑隱約可辨。暴風來時,飄雪狂舞,疑為瓣瓣梅花 。左右揚鞭,驅策前進。但不覺日已垂暮,便下了馬,在山路邊紮營布陣。

武藏坊弁慶 之武僧。終生追隨保護其主源義經,渡過多次難關,抵達奧州平泉。但受陸奧出羽國押領使藤原泰衡(一一五五~一一八九)之追討,義經於文治五年(一一八九)奮戰力竭,自盡於衣川高館。弁慶則全身中箭,直立而死。為日本民間傳說中,象徵忠義之無上英雄。有《弁慶物語》(一四三四)等小說,與多種謠曲演述其事。">帶了一位老翁進來。御曹司問道:「來者何許人也?」答曰:「是此山中獵人。」因道:「然則,必定熟知當地情形。請如實說來。」「豈有不知之理?」「擬從此騎馬下山,前往平家一谷城堡。如何?」答道:「萬萬不能。深谷三十丈、峭壁十五丈,非人所能通過,何況騎馬,更匪夷所思。而且城中處處設有陷阱,插滿菱形刺叉,以迎敵人。」「如此懸崖,鹿能過否?」「鹿能過之。世間天氣一暖,播磨之鹿便由此遷往丹波,安卧青青深草中;世間天氣一冷,丹波之鹿便經此移至播磨印南野 ,在雪淺處覓食。」御曹司道:「然則此地形同馬場 也。凡鹿能過之處,馬無不能過之理。汝可作嚮導。」急應道:「此身垂垂老矣,力不從心,難於勝任。」「有子否?」答道:「有。」乃獻其子熊王,行年十八。即在當場行了元服之禮。因父親名號鷲尾庄司武久 ,故而取名曰鷲尾三郎義久。然後騎上馬,帶頭出發,變成了嚮導。

平家滅亡後,御曹司義經與鎌倉殿賴朝失和,在奧州戰敗自殺時,有一個同死的兵士,名叫鷲尾三郎義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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