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第九 小宰相跳海 五 樋口受斬

今井四郎之兄樋口次郎兼光,決意討伐十郎藏人行家,便率軍往河內國長野城 ,卻撲了個空。聽說已轉移至紀伊國名草 ,便改道繼續追蹤下去。但是聽說京中有戰事,便又折回都城。回到淀川大渡橋 時,遇見了今井的下人。下人稟告道:「啊,好慘呀。請問將往何處?主人已經陣亡,今井殿飲刀自盡。」樋口次郎簌簌淚下,說道:「將士們聽著。諸位一向對主人輸誠盡忠,而今而後,請離開他去,或可出家入道以修乞食頭陀之行 ,為主人祈其冥福。兼光將上京赴戰,但求一死。在冥途上定能拜謁主公,再逢今井四郎。」在上京路上,原來五百餘騎的軍勢,隨時有人脫隊離去,到鳥羽南門 時只剩二十餘騎。

樋口次郎今日進京的消息傳開之後,各族黨團與豪族武士都向七條朱雀、四冢 方面擁去。樋口有個部下叫茅野太郎 ,忽然沖入集在四冢的敵方大軍之中,大聲問道:「貴隊中有甲斐國一條次郎之部屬否?」有人回道:「難道只願與一條次郎殿手下對打?可向任何人挑戰呀。」接著一陣哄然大笑。笑聲過後,只聽此人自報其名道:「本人乃信濃國諏訪上宮 居民、茅野大夫光家之子茅野太郎光廣是也。並非有意打聽一條次郎殿之軍情。舍弟茅野七郎便在其軍中。在下光廣有子二人,現住信濃國,總是擔心為其父者如何戰死。是從容就義、壯烈犧牲;或懦弱貪生、丟人現眼。因此,只希望能在舍弟七郎面前奮戰至死,可讓小孩聽到父親如何英勇殺敵之狀。豈敢擇敵而戰?」說著,便騎著馬東馳西奔,斬落敵人三騎。到了第四人,並馬纏鬥,一起落下了馬,互刺而死。

樋口次郎與兒玉黨 素有聯繫。兒玉黨人聚會討論道:「執弓矢者之常,其所以與人廣結善緣者,蓋為萬一有事之時,盼能舒困解厄,暫延性命。樋口次郎與我等結緣多年,豈無此意?此次我等當為樋口請命,以替勛功之賞。」乃派使者往見而告之曰:「過去時聞木曾殿左右有今井、樋口二人,名滿天下。如今木曾殿已逝,難道仍有顧慮?何不向我等投降。願奏請以足下之命,替代我黨應得之勛賞。留得青山在,亦可出家入道,為木曾殿祈求冥福。」樋口次郎雖然曾經名震一時,但感到運勢已盡,最後同意成為兒玉黨的降者。此事傳到九郎御曹司義經,即向法皇御所上奏,取得免其一死之旨。然而,御所的公卿殿上人、女官們卻口口聲聲發言道:「木曾攻擊法住寺殿,吶喊放火,驚擾法皇,多人死傷。當時處處所聽者,莫非今井與樋口之叫聲。如果赦免其罪,豈能消此仇恨。」最後仍以死罪定讞。

同月二十二日,新攝政藤原師家解職,原攝政藤原基通還任 。在職僅六十日便被取而代之,彷彿一場未完之夢。昔日,粟田關白 在就任儀式後,僅七日而歿。此次六十日,其間曾有節會、除官拜將之禮,並非無所事事。

同月二十四日,木曾左馬頭義仲及其同黨五人的首級,在京城各大路上巡迴示眾。樋口次郎身為降將,卻屢請願與首級相伴,便准其穿藍染狩衣,戴立烏帽子隨同遊行。翌二十五日,樋口次郎終於伏誅。儘管范賴與義經多方設法、從中關說,但據云法皇另有特旨曰:「今井、樋口、楯、根井為木曾之四大天王,若赦免其罪,必有養虎之患 。」所以非誅鋤不可。史載,虎狼之國 衰微、諸侯群起如蜂時,沛公劉邦先入咸陽宮,唯恐項羽隨後便到,乃謹守份際,不犯人妻美女,不掠金銀珠玉 。堅守函谷關,得以次第消滅敵人,終於完成統治天下之大業。准此以觀,木曾左馬頭先入京城,若能謹遵賴朝朝臣之命,其所能成就者當不遜於沛公之謀也。

平家自去冬以來,離開贊岐國屋島海濱,渡至攝津國難波灣 ,定居於福原舊都。西控一谷 城郭,東以生田森 為正面出入口。其中駐防福原、兵庫 、板宿 、須磨 等地的軍勢,聽說即多達十萬餘騎,都是從山陽道八國、南海道六國,共十四國招降或徵召而來之兵。一谷北方依山,南面臨海。入口狹窄而腹地奧深。海岸懸崖,矗立如屏風。從北方山麓至南面海浦淺灘,一直堆著高高的石牆。砍來大樹,布下層層鹿寨。水深處停泊著一排大船,有如巨型的盾垣。城上高聳的箭樓中,守著一可當千、聞名四國與鎮西的武士;人人甲胄弓箭,全副武裝,密集如雲。在箭樓之下,排排列著置好馬鞍的戰馬,有十排二十排之多。鼓聲時響,吶喊常起。「一張弓勢半月當胸前;三尺劍光秋霜橫腰間 。」高地上處處豎著紅旗,在春風中翩翩飄展,彷彿火焰延燒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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