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第八 臨幸山門 十 鼓判官

京城滿地都是源氏的人馬,而且處處發生搶劫勒索的案件。不管是不是賀茂或八幡的領地 ,只要看到田中有青苗,便割來當馬草。或強入私人倉房奪取財物,或攔截行人剝其衣裳。人們嘆道:「平家在京時,一般人只怕六波羅殿,從未聽過剝人衣裳之事。源氏替代平家,反而有百害而無一益。」

後白河法皇遣使往見木曾左馬頭,傳旨著其平定京中亂象。御使壹岐守平知親之子壹岐判官平知康 ,是天下聞名的好鼓手,所以時人稱之曰鼓判官。木曾對於上諭並不作回應,卻問道:「人稱足下為鼓判官,是萬人所打之鼓,抑或拳擊而腫脹之鼓?」知康不便作答,即回法皇御所,面奏道:「義仲跋扈蠻橫、目中無人,必將成為朝敵。宜及早討伐之。」但法皇卻無意發動適任的武士,只囑咐延曆寺座主與園城寺長吏 ,召集兩寺中勇悍好鬥的莽僧。至於公卿殿上人所招募的人員,只是卑賤的街頭無賴、流氓、乞食和尚之類而已。

畿內五國 原本擁護木曾左馬頭的武士,聽到木曾得罪了法皇的消息,皆倒戈轉而臣事法皇。信濃源氏村上三郎判官代 ,也背叛木曾而歸附法皇一邊。今井四郎勸道:「當今情勢意外險惡。然而儘管如此,豈可向十善帝王 進行挑戰?請卸甲棄弓,立即降順為上策。」木曾大怒道:「我自信濃國麻績、會田 之戰以來,在北國砥浪山、黑坂、筱原 ,在西國福隆寺繩手、筱迫、板倉城 ,攻城略地,從未背向敵人。縱使、即使對方是十善帝王,豈能甘心卸甲棄弓,乖乖屈服投降?何以故?武人而守衛京城者,誰不飼一馬以騎之?而在無數田園中,割取幾處青苗為馬草,法皇有何道理加以苛責?軍中無糧米,年輕人有時跑到城郊奪人財物,又有何理由硬說是違法亂紀?如果是搶劫大臣家或親王府,確屬惡事,可以另當別論。總而言之,一切皆出於鼓判官之惡意讒害。誓必擊破此鼓而丟棄之。此次恐是義仲此生最後之戰。賴朝雖不能目睹此一壯舉,定將耳聞此事。各位,勇往直前,戮力攻之。」於是,便率領軍隊出發了。

然而,北國隨來的武士多半已逃離京都,只剩六七千騎。木曾仍不忘其吉祥先例,將軍勢分成七支。先派樋口次郎兼光率二千餘騎至新熊野 為後方。其他六支則奉令各從駐處,繞經街巷小路到河原,在七條河原 匯合。

戰鬥發生在十一月十九日早晨。據說法皇御所法住寺殿中,也集結了二萬餘戰士。己方盔上都貼著印有松針的笠徽 。木曾麾軍擁至法住寺殿西門一看,只見鼓判官奉旨領軍,身披赤地織錦直垂,故意不穿鎧甲,只戴頭盔。盔上貼著四天王畫像。站在御所築垣 頂上,一手持矛,一手拿金剛鈴 。搖著搖著金剛鈴,時時還跳起舞來。年輕的公卿殿上人笑道:「不成體統。知康天狗附身了。」知康以訓斥口氣,大聲說道:「從前每逢宣讀聖旨,枯草枯木恭聽之後,亦必開花結果 。即如惡鬼惡神,無不遵從。當今,雖說正值末世,豈可因而向十善帝王引弓射箭?汝等所射之箭必將返射於己;所拔之刀必將砍到自身。」木曾道:「不許任其胡說亂言。」於是齊聲亂喊亂叫,淹沒了知康的聲音。

便在此時,擔任後方的樋口次郎兼光,也自新熊野趕來與正面軍會合,正式吶喊開戰。響箭中藏了火苗,射進法住寺殿御所。風勢正強,旋見火焰冒起,頓時瀰漫虛空之中。指揮官知康一見情勢不妙,便一溜煙先逃之夭夭了。指揮官一逃走,二萬餘官軍有樣學樣,也都爭先恐後、一走了之。由於慌張過度,拿弓者忘了箭,拿箭者忘了弓。或倒提長刀而刺穿自己的腳板;或弓弰卡住他物而取不下,只能棄之不顧。原來駐守七條東端的攝津國源氏 ,成群結隊沿著七條往西逃去。法皇御所在交戰前便下達命令:「若有逃兵,格殺勿論。」所以當地的住民都在屋頂上排好盾牌,收集一堆堆鎮瓦的石頭,耐心地等著。看到攝津國源氏兵馬跑了過來,大喊:「來啦,都是逃兵。」人人拿起石頭便扔,扔得不亦樂乎。有人阻止道:「是法皇兵馬,請勿誤事。」應道:「無須多言。法皇有令,只說格殺、格殺勿論。」石頭仍如雨下。於是棄馬匍匐而逃者有之,為亂石擊死者有之。比睿山僧兵守護八條大路東端,知恥者皆戰死,不知恥者皆逃亡。

主水正親業 在淡青色狩衣下,穿著淡綠絲綴腰甲,乘白葦毛駿馬,從河原向北逃去。今井四郎兼平急追而上,射一箭中其頸骨,落馬而死。親業是清原大外記賴業之子。世人評道:「明經道博士 不該穿戴甲胄。」背叛木曾而歸附法皇的信濃源氏村上三郎判官代,也被砍殺。在法皇方面,還有近江中將為清、越前國守信行 ,也被射殺而失其首級。伯耆國守光長及其子判官光經 也同時斃命。按察大納言資賢卿之孫播磨少將雅賢 ,身穿鎧甲、頭戴立烏帽子出戰,卻為樋口次郎生擒。天台座主明雲大僧正與園城寺長吏圓惠法親王,都躲在法皇御所避難,眼見黑煙襲來,躲無可躲,乃騎馬急向河原方面馳去。武士們見了,亂箭齊發。明雲大僧正、圓惠法親王雙雙中箭墜馬,首級都被取走。

豐後國司刑部卿三位賴輔 也在法皇御所避難,也為了逃離火災,緊急跑到了河原,卻被身份低下的武士剝光了衣服,全身赤裸,站著不敢動彈。是十一月十九日早晨,河原寒風凜冽。賴輔卿有出家的小舅越前法眼性意;法眼性意有個中間法師 來到河原,想見識見識打仗的情形。但首先所見者竟是赤身裸體的賴輔卿,驚道:「太不像話了。」便跑了過去。這位法師身穿兩件白色窄袖褲裙,外罩一襲法衣;本該脫下一件褲裙相讓,卻只脫下法衣拋給賴輔卿。法衣較短,從頭套上,沒有腰帶可系。看其背後一定相當滑稽。賴輔陪著白褲裙法師,也不快步趕路回去,沿途不斷問此問彼道:「彼是誰家?是何人所居?此是何處?」漫步街頭,悠然自得。觀者莫不拍手大笑。

法皇坐了御輿,準備行幸他處。武士們見有動靜,便射箭以對。隨侍者豐後少將宗長 ,身穿深褐色直垂,頭戴折烏帽子,急忙宣道:「是法皇法駕。不可誤射。」武士皆下馬,惶恐不安。法皇問:「是何人?」有人答云:「信濃國人矢島四郎行綱 。」便著其共抬御輿至五條行宮 ,並負起隨駕護衛之責。

皇上 乘船離開。武士不斷射之以箭。七條侍從信清 路西坊城小路口,故號七條。法皇近臣。官至正二位內大臣。其妹七條院殖子為高倉天皇妃子、後鳥羽天皇生母。">、紀伊守范光 在船上伺候,宣道:「此乃皇上御船。不可誤射。」武士皆下馬,誠惶誠恐。便從旁協助天皇行幸閑院殿 。其行幸儀式之慘狀,非言語所能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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