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第八 臨幸山門 一 臨幸山門

壽永二年七月二十四日夜半,後白河法皇只帶著按察大納言資賢卿之子右馬頭資時,悄悄離開了御所,臨幸鞍馬寺 。鞍馬寺寺僧道:「此處去京不遠,恐怕有危險。」於是越過了筱峰、藥王坂 等峻岭險阻,抵達橫河解脫谷寂場坊 落腳。山門眾徒卻呼籲道:「應該臨幸東塔。」乃以東塔之南谷圓融房 為御所。眾僧徒與武士攜手防護圓融房。法皇出仙洞而上天台 ,皇上去鳳闕而赴西海 ,攝政則隱在吉野山中 。女院與諸位皇子皇孫 ,都逃到八幡 、賀茂、嵯峨、太秦、西山、東山等處,避世隱居。平家雖已逃出,源氏尚未入京。悲哉京都,竟成無主之城。自建國以來,可說前所未見。聖德太子在其未來記中 ,不知提及此事否?頗想一睹為快。

後白河法皇駐蹕比睿山的消息一傳開,趨奉晉謁者便接踵而至。其中有當時人稱入道殿的前關白松殿基房 、現任關白的近衛殿基通 ,還有太政大臣、左右大臣、內大臣 、大納言、中納言、宰相、三位四位五位殿上人等,凡是有頭有臉、渴望陞官晉階者、有領地有官職者,一人不漏。只見圓融房內外人擠人,堂上、堂下、門外、門內,一時冠蓋雲集,擠得水泄不通。顯見延曆寺空前的昌盛、座主明雲無比的聲譽。

同月二十八日,法皇返都。木曾率五萬餘騎隨行護駕。近江源氏山本冠者義高打著白旗 ,擔任先驅。二十餘年不見的白旗,今日重現京城。罕見的景象。

同時,十郎藏人行家由宇治橋進京。陸奧新判官義康之子矢田判官代義清由大江山 入洛。攝津、河內兩國源氏族人,已如雲屯霧集,竄入都城。只要在京城之中,滿街所見無非源氏軍兵。勘解由小路中納言經房卿 、檢非違使別當左衛門督實家 ,承旨在法皇殿上之間的外廊,召見了木曾與行家。只見木曾身穿赤地織錦直垂,上披唐綾疊綴鎧甲,腰佩堂皇耀眼的大刀,背插黑白鷹翎箭、腋挾纏藤黑漆弓,脫下頭盔掛在鎧肩上。十郎藏人則在紺地織錦直垂上,披著緋紅絲綴鎧甲,腰佩金飾大刀,背插大中黑箭 ,腋挾纏藤黑漆弓,也將頭盔脫下懸在鎧肩上。兩人恭敬地並排長跪著。院宣曰:宜速追討前內大臣宗盛公以下平氏一門。兩人在廊下接旨,謙謙如也。然後各以尚無居處上奏。於是,以大膳大夫業忠 府邸六條西洞院賜予木曾;以法住寺殿南殿之萱堂御所賜予十郎藏人。法皇因今上為外戚平家所擄,至今漂泊西海浪上,痛心疾首,無時或已。雖然向西國屢下院宣,要求歸還皇上與三種神器,但平家總是置之不理。

高倉上皇所生,除了當今皇上之外,還有三位皇子。平家有意將二皇子立為儲君 ,所以攜之同奔西國。三皇子 、四皇子 仍在京城。同年八月五日,法皇召見了在京的兩位皇子 。三皇子五歲。法皇招呼道:「過來,過來。」但仰頭一見法皇,便忽然不高興地哭鬧起來,只好讓他離開回家去了。其次見了四歲的四皇子。法皇一說「過來」,這個小皇子居然毫不猶疑、不怕陌生,便過去坐在法皇的膝上,彷彿願被永遠抱住一般。法皇潸然淚下,說道:「誠然。除非血緣至親,怎能一見我此老頭法師,便如此依依難分。真真是我純正之孫也。與故高倉上皇幼時模樣一般無二。何以從前未嘗見此皇孫?」說著又是老淚縱橫。當時尚稱丹後殿的凈土寺二位殿 ,插口道:「所以繼位者必定是四皇子吧?」法皇道:「無須多言。」又暗中另行占卜,亦斷曰:「四皇子若繼登皇位,身為日本國主,可傳百代之王。」

四皇子生母是七條修理大夫信隆 卿之女。建禮門院猶為中宮時,曾在宮中伺候,不意高倉天皇時常寵幸,竟連續生了幾位皇子。信隆卿有不少女兒,有意讓女兒進宮成為女御或皇后。聽人說飼養白雞千隻,其家必出后妃,便養了整整一千隻白色雞,或許因此女兒果然生了幾位皇子。信隆卿私下雖然慶幸,卻忌憚平家,又怕觸怒中宮,所以對皇子的養育不敢鋪張,只能低聲下氣。入道相國夫人八條二位殿看不下去,自告奮勇道:「不用擔心。讓老身將他們養大成人,未來立為好儲君。」於是,派了好幾個乳母來幫助培養諸皇子。

其中,四皇子的養育者是二位殿之兄法勝寺執行能圓法印 。法印追隨平家奔亡西國時,由於過分緊急慌張,竟將夫人 與四皇子丟在京都,無暇顧及。後來從西國派人來接,催道:「請夫人與皇子殿下立即動身。」夫人大喜過望,帶著四皇子,來到西七條大路口,巧遇其兄紀伊守范光 。范光道:「是何邪魔附在身上?皇子當今將走大運,為何離開?」終被擋住折回了家。次日,法皇派車來迎。雖說萬事天註定,但此次范光為四皇子報消息,也是一大功德。

然而四皇子登基之後,卻忘記了范光的功德。朝恩等不來,歲月徒增。無可奈何,便寫了兩首表達心意的諷刺歌,散貼在宮中。

杜鵑何悄悄,不肯啼一聲。當年森林裡,聲聲叫不停。

瓠藤掛陋屋,山居愛吾廬。寧羨籠中者,有位德不孤。

皇上看了之後,嘆道:「可悲呀。此人似猶在世。是朕疏忽,至今未予理會。」朝恩浩蕩,即敘范光正三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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