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第七 一門出奔 十三 聖上出奔

同年七月十四日,肥後守貞能平定了鎮西 的叛亂,帶領菊池、原田、松浦黨 等三千餘騎,返回京師。鎮西是鎮定了,但東國北國的戰亂卻仍未敉平。

同月二十二日夜半,六波羅周邊騷動異常。套馬鞍,束韁繩,將家財運往東西南北藏匿起來。彷彿敵人當夜便要進攻一般。天明後聽人說,方知是美濃源氏佐渡衛門尉重貞 所引起。原來從前保元之亂時,鎮西八郎源為朝事敗逃亡;源重貞因為追捕為朝有功,從現職的兵衛尉躍升為右衛門尉。因而為源氏同族所憎恨,只得繼續依傍平家,盡其奉承之能事。此日夜半,重貞突然馳來六波羅稟報道:「木曾已自北國率五萬餘騎,企圖攻擊京城。比睿山東坂本 滿是軍兵。其部屬楯六郎親忠 與文書大夫房覺明,帶領六千餘騎,登上比睿山,會合三千僧眾,正向京城攻來。」

平家人人大為騷動,立刻遣兵調將,四齣迎戰。派新中納言知盛卿、本三位中將重衡卿為大將軍,率兵共三千餘騎出去,先在山階 宿營。越前三位通盛與能登守教經,以二千餘騎防禦宇治橋。左馬頭行盛與薩摩守忠度,以一千餘騎守護淀路 。又聽說,源氏方面十郎藏人行家率數千騎,將由宇治橋進京。又有人說陸奧新判官義康之子矢田判官代義清 ,將經大江山 入洛;攝津、河內兩國的源氏族人,已經雲屯霧集,也將竄入都城。平家於是決定:「既然如此,何妨集在一處,以便決一死戰。」便將駐守各地的戰士召回京城。「帝都名利場,雞鳴無安居 。」治世尚且如此,何況是亂世。雖然有人想隱入吉野山的密林邃谷中,但諸國七道皆已背叛離去。四海之內,再無安身之地。「三界無安,猶如火宅。」此如來之金言、一乘之妙文也 。實情如此,豈容有所異議?

同年七月二十四日深夜,前內大臣宗盛公來到六波羅池殿,探望住在殿內的建禮門院,告之曰:「環顧天下情勢,總以為不至於全盤皆輸。但現在顯然大勢已去,末日即在眼前。或有認為何不任其自然,留在京中聽天由命者。然而萬一目睹慘狀而感到難堪,必成莫大憾事。經過審慎考慮,覺得應該儘早恭請法皇與皇上行幸西國,暫避災禍。」建禮門院道:「當今之事,無論如何,只能聽從安排了。」說著以袖遮面,忍不住淚如雨下。大臣殿的直衣寬袖也濕透了。

是夜,法皇大概風聞平家將有出奔京外之計,便只帶著按察大納言資賢卿之子右馬頭資時 為伴,悄悄離開了御所,臨幸鞍馬寺 。人無知之者。有個平家武士橘內左衛門尉季康 ,為人精明細緻,也在法皇御所供職。當夜在法住寺殿值宿,忽然從寢宮方面傳來了吵嚷之聲。好像有女官們的乞哀告憐,夾雜著喃喃私語。不知到底有何事端,便豎耳傾聽,只隱約聽到:「法皇突然不見了,不知臨幸何方。」季康覺得此事非同小可,立即馳往六波羅報告。大臣殿宗盛聽了,說道:「恐怕謠傳有誤。」但說歸說,卻還是搶先馳到法住寺殿,果然不見法皇的蹤影。平常伺候御前的女官們,自二位殿丹後殿 以下,都嚇得硬著身子不敢動彈。雖然屢被追問:「何以故。何故如此?」但能回答說知道法皇行蹤者,卻無一人。只見人人茫然不知所措。

且說,法皇不在京城的消息一傳開,京中的騷動沸沸揚揚,不言而喻。尤其在平家,人人慌手慌腳的樣子,彷彿敵人已打進家中。但恍然也覺得事事有其限度,最壞也不過如此。近日來平家已決定恭請法皇與皇上行幸西國,正在準備當中。不意在此時此刻,竟先被法皇捨棄,難免引起賴以遮雨的樹蔭開始漏水的感覺。「儘管如此,至少皇上之行幸不可中止。」卯時,御輿已在門口等著。皇上今年六歲,年幼天真,心無芥蒂,坐了進去。國母建禮門院同坐一輿。神鏡、神璽、寶劍 ,必須同時遷移。平大納言時忠 還下令道:「印鑰 、時札 、玄上、鈴鹿 等物皆須帶走。」但是由於太過慌張而且混亂至極,丟下的物品當然很多。如日間放在御座旁邊的御劍便被遺忘了。稍後,只見僅有時忠卿、內藏頭信基 、贊岐中將時實 三人,衣冠束帶,正裝隨駕。抬御輿的近衛司 官員、拉輦繩的御綱佐 ,身穿盔甲,持弓矢隨行。行幸的行列在七條向西,到朱雀大路轉往南方而去。

翌晨便是七月二十五日。銀河閃爍的天空在東山頂上已現了魚肚白。黎明前的殘月何其凄清黯淡。晨雞啼不住,彷彿在催人趕路。縱使在夢中,也從未見過這般慘淡的情景。年前遷都福原時,那種急迫慌張的往事,現在回想起來,簡直便是此次出奔的前兆。

攝政殿基通 也離開了家,準備隨駕行幸。但在七條大宮路口,看到一個結著角髻的童子,忽然從車前橫跑過去,而在童子的左袖上現出春日兩字。春日所指 者當然是傳承法相宗的春日大神社,是保護大織冠 子子孫孫的藤原氏氏神。攝政殿正在心傾神馳時,卻聽到一首和歌,好像是剛才那個童子的聲音。

藤葉片片落,無力挽其枯。唯有賴春日,且看意何如。

攝政殿叫隨從進藤左衛門尉高直 過來,說道:「仔細考慮此次出幸,有天皇而無法皇。平家將來恐怕禍不單行,不可信賴矣。」高直聽了,便向牽牛人眨了眨眼睛。牽牛人會其意,立將牛車折回,沿著大宮大路飛奔向北,進入了北山周邊的知足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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