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第七 一門出奔 八 實盛

且說,武藏國人長井齋藤別當實盛,不顧己方都已逃散,卻單獨一騎轉回頭來,進進退退,繼續與敵人周旋。他今日的打扮,或許別有用意:只見身穿赤地織錦直垂,上披黃綠絲綴鎧甲,頭戴鍬形翹角盔,腰佩金飾大刀,背插黑白鷲翎箭,手持纏藤黑漆弓,騎著連錢葦毛馬,套著飾金馬鞍。木曾殿方的手冢太郎光盛 看出是個可敬的對手,招呼道:「啊,令人佩服呀。不知壯士何人。己方皆已逃散,竟只一騎留後。可敬之至。請報上大名來。」反問道:「說話者是誰?」乃告之曰:「信濃國住民手冢太郎金刺光盛。」齋藤別當道:「看來彼此果然是好對手。不是看不起足下,本人自有理由,實在不便透露姓名。來來,動手吧,手冢。」兩匹馬剛要並駕齊肩時,手冢的部下正巧趕到,怕主人受傷,便擠進兩馬之間。「好傢夥,竟敢與日本第一猛士挑戰。有種。」齋藤別當說著,抓住了其中一人,壓在馬鞍上,咔嚓一聲,斬下其頭,拋在地上。

手冢看到部下被殺,一閃閃到對方左側,掀其鎧甲下擺,狠狠刺了兩刀。兩人揪成一團,雙雙落下馬來。齋藤別當雖然自詡強悍,然而纏鬥既久,早已疲憊不堪,況且垂垂老矣,終被壓在下面。手冢的部下急跑過來,遵命摘下首級,立刻送到木曾殿面前,稟報道:「光盛方才與一奇僻怪人格鬥。以為是普通武士,卻見身穿織錦直垂;以為是大將軍,身後卻無所率之兵。幾次請其報上名來,始終不理。聽其口音,似帶關東腔口。」木曾殿道:「唉,說不定是齋藤別當。猶憶從前義仲經過上野國時,幼眼所見,頭上已雜白髮。如今諒已白髮蒼蒼矣,而雙鬢鬍鬚竟然全黑,豈不可怪?樋口次郎與之交遊有年,當可認出。召樋口來。」樋口次郎只一見,便道:「唉,可痛心呀。確實是齋藤別當。」木曾殿道:「然則今年當已七十餘歲矣。但頭髮不白,鬢須全黑,何以故?」樋口次郎簌簌淚下,哽咽道:「正想稟報此事原委,卻因哀傷過度,不覺淚下。凡執弓箭之人,無論何時何地、不管大事小事,宜多留下經驗之言,借供後人回味。齋藤別當嘗對在下兼光說過:『年過六十而仍須馳騁疆場者,可染黑雙鬢鬍鬚,以顯身強力壯之貌。如若不然,老態而與年輕者爭先爭強,有失大人氣概;或受他人指指點點,譏誚為老朽武士,是可忍孰不可忍。』看其模樣,似乎染過。請洗之以驗真假。」木曾答曰應該如此。於是著人洗之,果然現其白髮。

齋藤別當之所以身穿織錦直垂,據說在最後晉見大臣宗盛殿時,稟道:「年前征討東國,我軍為水鳥振翅群飛之聲所驚嚇,一箭不放,便從駿河國蒲原逃回京都 。雖然不關實盛一人之事,卻一直耿耿於懷,自以為老後唯一之恥辱。此次討伐北國,必當誓死以報。實盛原是越前國人,近年來因供職莊園,乃居武藏國長井 。古有先例,所謂衣錦還鄉 是也。敢請准予穿用織錦直垂。」大臣殿道:「所請可嘉可喜。」而許其穿用織錦直垂。古之朱買臣 翻錦袂於會稽山麓,今之齋藤別當揚名於北國里巷。徒留不朽之虛名於後世,身則化為北國遠方之塵土。誠可悲痛。

壽永二年四月十七日,當日派遣十萬餘騎大軍,開出京城。浩浩蕩蕩,壯志凌雲,銳不可當。然而到了五月下旬,撤回京城時僅有二萬餘騎。因此有人引用古書評道:「竭澤而漁,豈不獲得?而明年無魚;焚藪而田,豈不獲得?而明年無獸 。所以應該考慮後果,不可傾巢而出,有所保留,以備將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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