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第二 勸說 十、大納言之死

不久,法勝寺執行俊寬僧都、平判官康賴及丹波少將成經三人,又被放逐到薩摩國鬼界島 。該島遠離京師,須經波濤洶湧的海路始能到達。船隻往來不易。島上人煙稀少,偶爾遇見,卻不似內地人氏。色黑如牛。全身毛髮茸茸,語言不通。男人不戴烏帽子,女人不垂髮。不著衣裳,不似人形。沒有食物,只靠漁獵維生。無人耕田種稻,故無米穀之類;無人種桑養蠶,故無絹帛之屬。島中有高山,鎮日噴火。遍地硫磺,故又名硫磺島。山中雷鳴,或上或下。山麓不時急風驟雨。人在島上,別說一日,恐怕連片刻也保不了性命。

且說,新大納言在謫地定居下來,正想可以稍微放鬆心情,卻聽到兒子丹波少將成經流配鬼界島的消息,只覺得心灰意懶,感嘆命運何以如此不濟。於是決意出家,乃托便郵向小松殿致意;旋獲法皇諭旨允許,不久便出了家。脫下了榮華的裝束,換上了墨染的法衣,冷對憂患人世,顯得一副落落穆穆的樣子。

大納言夫人在京都北山雲林院近旁避世隱居。乍到陌生住處,即使常人也會感到為難與不便;何況又要避人耳目,不能拋頭露面,因此每日都生活在愁雲慘霧之中。從前雖有許多女官與侍衛,但因怕世人指認或不願公開露面,所以敢來探訪者竟無一人。其中倒有一個名叫源左衛門尉信俊的武士 ,情深意摯,常來探望。一日,夫人召見信俊,說道:「聽說夫君原在備前國兒島,最近又聽說搬到有木別所。不知有何方法,只要一次,請人攜帶我文筆拙劣的書信去給他,也很想得到他的迴音。」

信俊含淚說道:「從小即蒙主人垂憐關愛。長大後隨侍左右,不敢稍離片刻。主公發配時,曾懇求陪伴同往,卻得不到六波羅方面的允許,未能如願。回想主公召見的聲音,仍在耳際;訓誡的言語,銘之心中,無時或忘。不管此身會遭到什麼不測,一定把書信送到主人手上。」

夫人鬆了口氣,高興異常,趕緊寫好了信。幼小的子女也各寫一封。信俊攜著信函迢迢南下,奔到備前國有木別所。首先與護衛武士難波次郎經遠交涉。經遠感其至誠,立刻准他進去會面。

大納言入道 正在擔憂京城事態、唉聲嘆氣之際,聽見有人說道:「信俊自京城來到。」驚喜交集,「此,此非夢耶?」站起身道:「進來,到這邊來。」信俊晉見。居處的簡陋固不必說,一看到墨染的法衣,更覺眼昏心碎。一五一十稟報了夫人所交代的口信,然後取出一束信函奉上。打開看時,淚眼昏蒙,信上筆跡顯得模糊不清,只見寫道:「看著孩子念念不忘、愁鎖眉間的樣子,想到自己無限的相思之情,朝朝暮暮,不堪其苦。」大納言讀到此處,更加悲傷,覺得自己平日的哀嘆也不值一提了。

倏而過了四五日,信俊道:「小人想留下來伺候大人,直到百年之後。」然而護衛武士經遠卻期期以為不可。無奈其何,大納言道:「那就回京去吧。」隨即又說道:「我怕不久便將遭處極刑。聽到我已不在此世後,別忘為我祈願來世冥福。」於是寫了回信,信俊接過信函後,便告辭道:「一定再來拜望。」大納言道:「汝果再來,恐已不在人世矣。的確令人懷念,所以多待一會再走。再待一會。」如此幾次,信俊要走了,又叫他回來。

如此欲走不走也不是辦法,信俊最後還是含淚返抵京城,立即呈上了攜回的書信。夫人打開一看,有一束頭髮,始知夫君已經出家,再也不忍往下看。又怨又恨,俯伏哭泣。孩子們也隨著哭泣起來。

同年八月十九日,在備前、備後兩國交界庭瀨鄉吉備的中山地方 ,大納言入道終於被殺了。關於他的死有種種傳言。首先在其酒里下毒,未能成事。改在兩丈 深的山崖下豎了菱形刺叉,從崖上推他下去,刺穿身體而死。其手段之殘酷,前所未聞。

大納言夫人聽說夫君已不在人世,說道:「以前想方設法,無非希望有朝一日能再互見一面,所以遲未落髮改裝。而今而後,生有何用。」便進菩提院 削髮為尼,循例念佛修道,專一法事,祈願來生。此位夫人是山城守敦方之女。美色舉世無雙。據云原為後白河法皇無比寵愛的妃子,後來賜予無比寵信的臣子成親。年幼的子女也各自摘花、汲水供佛,祈禱父親來世冥福。時過境遷,世殊事異,與天人五衰並無不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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