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第一 吾身榮華 十二、鹿谷

因為發生了爭路事件,高倉天皇元服典禮的籌備會議,只得延期,改到同月二十五日,才在後白河法皇御所的殿上舉行 。對於攝政殿的任勞任怨,理應有所嘉勉,便在同年十二月九日,提前宣旨,於十四日晉陞太政大臣。隨後在十七日有榮升感恩之宴。然而世間卻充滿隱憂,毫無普天同慶的喜悅。

這一年便這樣過去了。新年,嘉應三年正月五日,舉行天皇元服之禮;同月十三日,有行幸法住寺殿的朝覲儀式 。後白河法皇、建春門院看到天皇初冠正裝的模樣,一定覺得不知有多麼可愛。入道相公的女兒德子,芳齡十五。以法皇養女的身份,入宮為女御 。

幾年後,時任內大臣兼左大將的妙音院太政大臣藤原師長 ,突然上表辭去左大將之職。時人以為德大寺大納言實定卿可補其缺 。又花山院中納言兼雅卿也盼能接任。此外,故中御門藤原中納言家成卿之三男新大納言成親卿 ,也頻頻表示熱切的意願。成親卿憑著自己是法皇的愛臣,便開始種種如願成就的祈禱活動。譬如在石清水八幡宮 請來了一百個僧侶,連續七天,誦完全部《大般若經》。這期間,有三隻山鳩從男山方面飛來,停在高良大明神 前面的橘樹上,相互咬啄而死。時任檢校的匡清法印 說道:「鳩是八幡大菩薩的第一信使 ,在宮寺里不該有這種不可思議的怪事。」便把事由上奏了。

宮廷即命神祇官占卜 。說是凶兆,且道:「唯須謹慎者非皇上,須謹慎者是臣下。」然而,新大納言對此卻不以為意。白天人多,避之若浼,便在晚間從中御門烏丸住處,步行到上賀茂神社去參拜 ,連續七夜。到了滿七夜的晚上,回到家中,疲憊難忍,倒下便睡。迷糊入夢,似睡非睡之間,彷彿到上賀茂神社去參拜,剛推開寶殿的大門,便聽到莊嚴而高亢的聲音,詠歌道:

櫻花開又謝,莫怨鴨川風。凋零阻不住,要怨怨天工 。

新大納言仍然不知敬畏悔悟。又在神社寶殿後邊一株杉樹洞里,設了一個祭壇,請來一個修行僧,在裡面結跏趺坐,施行百日拏吉尼法 。有一日,雷電落在杉樹上,燃燒起來,火勢亂躥,眼看即將危及神社。神官們紛紛跑來,合力把火撲滅了。於是,想趕走那個旁門左道的修行僧,他卻反駁道:「我發了在本社閉關百日的大願。今日才七十五日,絕不出去。」說著,動也不動。

神社當局便將此事奏請宮中指示。下旨道:「唯依法逐之。」神職人員便用白木杖打該修行僧的脖子,將他趕出神社,趕到一條大路南邊。古人云:「神不享非禮 。」但此位大納言竟非分妄想,向神祈求左大將之職,才引起一連串莫名其妙的怪事來。

當時有關敘位、授官等事宜,上皇或天皇既無權裁奪,攝政與關白也不得過問,全憑平家獨斷專行。因此,德大寺、花山院兩位的期望均告落空,卻將入道相國長男小松殿大納言右大將調為左大將,而由其次男中納言宗盛,越過數位年功較高的貴族大官,補了右大將的缺。此次結果的確出人意料。其中,尤其德大寺殿官至首席大納言,華族出身、才學高雅,又身為長男,而竟有人越級擋住了其升遷之路,難免忿忿不平。於是有人竊竊私語道:「此次恐怕非鬧出家戲碼不可。」不過聽說,他自己倒要先看看世情的變化再作決定,便辭去大納言之職,隱居了起來。

新大納言成親卿卻有聳動的發言,道:「如果敗給了德大寺或花山院,當然無話可說。但被平家的次男越過頭去,實在很不甘心。全是平家專橫跋扈、為所欲為的結果。無論如何,一定要消滅平家,以遂本人夙願。」

成親卿的父親家成卿官職只到中納言。成親是排行最小的兒子,卻位至正二位,官拜大納言,欽賜大國領地不少,子息與家臣皆沐朝恩。於情於理,應該非常滿足,卻圖謀不軌,不知是何居心。只能說是天魔作祟吧 。平治之亂時,他任越後守兼右大將,黨同敗方藤原信賴卿。亂平後,即將伏誅,幸而小松殿介入關說,總算保住了性命 。儘管如此,卻忘恩負義,躲在外人不到的地方,暗中整備武器,召集兵士,專心致意於討伐平家的陰謀。

鹿谷在東山山麓 ,後面鄰接三井寺 ,有壯麗的圍牆,便是俊寬僧都的山莊。成親一夥經常在此聚會,籌謀消滅平家之計。有一夜後白河法皇,由故少納言入道信西之子靜憲法印隨侍 ,也臨幸鹿谷山莊。當夜在酒宴上,繼續交換相關意見。靜憲法印聽了,驚恐之餘,不禁大聲嚷道:「哎呀,這還了得!很多人都聽到了,如今要是漏了出去,怕會變成天下一大事件。」

新大納言臉色一沉,站起身來,以狩衣的袖子掃倒了放在面前的瓶子 。法皇問道:「此何謂也?」新大納言回到座位,答道:「平氏倒矣。」法皇滿意地微笑道:「大家進來演一出猿樂如何 ?」平判官康賴 進來,說道:「啊哈,因為平氏太多,都喝醉了。」俊寬僧都道:「然則如何是好?」西光法師道 :「不如取其頭。」說著敲斷了瓶頸,回到座位去。靜憲法印聽見這些狂言妄行,話都說不出來,只覺得非常驚恐。

參與此陰謀者到底是誰?有近江中將入道蓮凈俗名成正 、法勝寺執行俊寬僧都 、山城守中原基兼 、式部大輔雅綱 、平判官康賴、宗判官信房、新平判官資行、攝津國源氏多田藏人行綱 等人。此外,有不少北面武士也在其中。

卻說,法勝寺執行俊寬,是京極源大納言雅俊卿之孫、木寺法印寬雅之子 。祖父大納言雖非弓箭門第出身,但其為人脾氣暴躁,動輒發怒。所住三條坊門京極邸宅門口,不輕易讓人通過;常常佇立中門,咬牙切齒,怒目注視行人。俊寬便是此人之孫,所以儘管身為僧侶,仍不免生性粗暴,態度傲慢,也難怪會參加如此草率的謀反計畫了。

新大納言成親卿叫來多田藏人行綱,道:「相信足下是大將之才,可以獨當一面。事成之後,要藩國要莊園,任憑挑選。首先,此是製作弓袋的材料。」便送與五十端白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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