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滿川風雨看潮生(五)

訾槿輕輕地抽回手,小心地整理著君贏身上的絲被,又看了看高掛的明月,聲音極低地對身後的宮人說道:「一會再叫他進去吧,這會外面不是很涼,讓他多睡會。」訾槿看了看遠處圍了一圈的冰盆,低聲對身後的宮人說道:「留下兩個,剩下的都撤了吧。」

宮人低應了一聲,便開始去挪那些冰盆。

訾槿看了一眼安睡的君贏,方才朝宮門走去,剛走兩步便發現有人一直緊跟著自己,回身道:「跟著我做什麼?」

那提著宮燈拎著食盒的小太監對訾槿笑了笑:「姑娘不是說要帶走嗎?奴才給姑娘送回去。」

訾槿伸手欲接過食盒,小太監卻死抓著不放。

訾槿有點不耐的說道:「你去看著太上皇便好,我自己拿回去吧。」

小太監苦著臉,看著訾槿:「你看夜都這麼深了,奴才要是不送姑娘回去,太上皇醒來定會責怪奴才的,姑娘就不要為難奴才了。」

訾槿看了看天色想了一下,便不再爭辯。

借著明亮的月光,訾槿漫不經心地遊走在宮牆下。

這宮牆下的風都透著一股悶熱,不似在胭脂谷的時候,一陣風吹起來的時候,竹子會沙沙地響,那風是暢意的涼爽。竹屋裡不用冰塊也要比這大殿上陰涼得多,屋子的四周已讓自己用藥材熏得一點蚊蟲也沒有,那地方乾淨異常,彷彿諾大的竹林只剩下自己和小白。

小白的身上總是冰涼冰涼的,抱著的時候有一種溢人心脾的舒服……可明是那麼一個不食人間煙火般的單純潔凈的人,卻總是貪那男女之歡。

但他那耍賴的模樣卻又讓人怎麼也氣不起來。那時明明是自己佔盡了優勢,現在想來好似次次都扭不過他,事事都依順著他,該是因為每每被吃得死死的,自己才會被師父惱了那麼多回。

師父……師父你到底被關在哪了?這皇宮都被逛了好幾遍了,為何怎麼找也找不到你呢?不知道君凜有沒有再傷你。想來他也不會,他只是想困住自己,該是不會再折磨師父吧,只是那被鐵鏈鎖住的琵琶骨該有多疼啊……

小白知不知道,自己沒回胭脂谷呢?若知道了,他會擔心嗎?……他對魚落該是和當初對自己那般的好吧,他的責任心那樣的重,又怎會委曲了自己結髮的妻子呢?

小白……小白……怎麼老是忘不了你呢?……怎麼還是想起你呢?

不知走了多久,訾槿身後的小太監突然上前兩步,單手擋住了訾槿的去路。

訾槿不著痕迹地看了一眼四周,眸中閃過一絲懊惱,怎麼就走到了這偏僻的地方來了……若真是硬來,此時的自己怕不是他的對手。

那小太監注視著訾槿良久,吹滅了手中的宮燈,放下了食盒,慢慢地跪了下來。

訾槿驚異地看著眼前的人,硬聲道:「你有何事?」

那小太監對著訾槿重重地叩了一個頭:「求姑娘救救我家主子吧!」

「你家主子?」

小太監抬起眼眸,已是滿面的淚痕:「三殿下在辰國時便已受了重傷,被送回來後就被關進了廢院,身上的傷一直都沒好,陛下卻不肯叫御醫去看看,姑娘……求你救救我家主子吧,你不知道那廢院的日子有多難熬,那些個奴才見主子破落了,便狗眼看人低。主子又是傷又是病,日日都吃不飽……姑娘!姑娘!……他們說你以前把主子當成親弟弟一般,同主子一起長大,如今主子已成了這樣,姑娘不能見死不救啊。」

訾槿眸中閃過一絲擔憂:「我也有求過情,可君凜他……」

小太監搖頭連連:「不會!不會!陛下當初本打算放過主子的,可是主子咬死了也不向陛下低頭認錯,陛下惱怒之下才將主子關進了廢院。主子與姑娘一起長大,那時又對主子呵護有嘉,主子定會聽姑娘的。姑娘只要想辦法讓主子給陛下認個錯,奴才想陛下也絕不會再與主子計較的。」

訾槿嘆息了一聲:「我根本就見不到君赤,怎麼勸他?我也想去看他,可那廢院時時有人把守,戒備不是一般的森嚴。」

小太監望著訾槿半晌,咬著牙說道:「姑娘若信得過奴才,奴才可帶姑娘進去。」

「你?……」

「求姑娘!求姑娘!救救主子吧!救救主子把!」小太監跪在原地,猛地磕起頭來,那頭打在青石板上發出「咚咚」的聲音。

訾槿心有不忍,連忙將那小太監扶了起來,側目想了一下:「帶路吧。」

小太監破泣為笑,用衣袖隨便地擦了擦額頭上鮮血,拎起放在地上食盒,無比恭敬地給訾槿引著路。

不知走了多長時間,不知轉了幾個彎,兩人繞到了一個矮牆的旁邊。

那小太監讓訾槿蹬著自己翻了過去,他自己也伶俐地爬了進去,然後繞了幾步,走到了一大草叢邊,手腳利落地拔開了那堆雜草。雜草後面是一個半人高的裂口,訾槿斜著身子正好能過,小太監將先將手中的食盒遞了進去,然後自己也費力地擦了進來。

這個小屋子應該是個廢棄的柴房,小太監熟門熟路地打開了柴房的門,指指了小小院落側對面的屋子:「主子就住在那屋子,奴才去門邊守著去。」

訾槿拎著食盒,一步步地朝小房子走去,窗口處的小煤油燈發出極微弱的光,一個人影在搖擺的燈光下晃動著。

訾槿怔然地望著燈下的人,瘦了,以前那圓圓的娃娃臉如今被歲月削成了菱形,只是那尖尖的下巴卻保留住了。那雙眼顯得更大了,卻磨盡了往日的神采,內斂了許多。

不知過了多久,房內的人,終於感受到了異常,抬眸朝窗外望去,也怔在原地。他瞬間站起身來,疾步走出房門,怔怔地望著仍站在遠處的人,喉頭滑動,良久,低低地喚了一聲:「槿……」

「君赤……」四目相對,淚水瞬時湧上了雙眸。

君赤猛地奔到訾槿身邊,伸手將她擁入懷中:「槿……真的是你,真的是你……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還活著,我就知道你還活著……活著好……活著就好……」

靠在君赤異樣消瘦的胸口,訾槿心中湧起了無盡的悲傷,那時……那時他也是這般消瘦,這般地讓人扔在冷宮。如今過了這些年了,兜兜轉轉卻仍是呆在這,過著連下人都不如的日子:「君赤……怎能這樣?……他怎能如此對你?……」

緊緊地擁住懷中的人良久,君赤緩緩地放開了懷中的人,將她上上下下打量了好幾個來回,放才牽著她的手朝屋內引去,說道:「不是他……是我自己要住進來的。」

訾槿目光複雜地望著屋內的擺設,殘破不堪的小床,褪去漆色的椅子和桌子,桌上還擺著吃剩的飯。那米飯微微發黃,想來該是剩下的鍋底,碗里甚至連個青菜都沒有。

訾槿努力地睜大雙眸,不讓眼中的淚水流出來。她垂下眼眸,卻看到自己手中的食盒,連忙將食盒放到桌上,勉強笑道:「我給你帶了吃的,這可是我自己做的,泥巴都沒打開……居然還熱著呢。」

找了半天,訾槿也沒找到能敲開泥巴的工具,不好意思地看了君赤一眼。

君赤笑了笑,用拳頭將那泥巴砸開。

訾槿一點點地剝著那敲碎的泥巴,直直荷葉露了出來,傳來陣陣香氣。

「是不是你做的?你還能做出這般香嫩的肉來?」君赤輕笑道。

訾槿撇了撇嘴,在自己的袍子上擦了擦滿是泥土的手,撕扯著一個雞腿,遞給了君赤:「你別小看人,我現在手藝好著呢,再不用偷別人的東西吃了。」

君赤接過,小小地咬了一口:「那我可真要嘗嘗了。」

「怎麼樣?怎麼樣?」訾槿吞了吞口水,問道。

君赤皺了皺眉頭:「咸了。」

「怎麼會!?」訾槿連忙揪了一塊放到嘴裡,有點納悶地看著君赤,「明明就是正好啊。」

君赤看著訾槿認真的模樣,笑出聲來:「槿,還沒吃呢吧?一起吃吧。」

「不了……」

君赤道:「兩隻我也吃不完,這種天氣,這雞放在我這,不到明日就該壞了,一起吃吧。」

一天都未好好吃飯,早已餓得飢腸轆轆的訾槿不再客氣,粗魯地撕下一塊雞肉,狠狠地咬了一大口。

君赤笑道:「都這麼大的人了,吃東西卻還和以前一樣……的難看。」

訾槿不以為然地說道:「還說呢,我都一天沒吃東西了,你要是不吃,我還想不起來要吃東西呢。」

君赤愣了一下,看了看訾槿身上骯髒不堪的宮裝,低聲問道:「他……對你不好嗎?」

訾槿吃著手中東西,擺了擺手:「怎麼會,他現在的脾氣要比以前好多了,最起碼不會動不動就打人了,生氣的時候也就是不理人,不過不理正好。」

君赤若有所思地吃著手中的東西,頓了一下說道:「槿為何要回來?」

訾槿微微一頓,隨即不在意地說道:「想回來就回來了唄,在外面住膩歪了,回來住兩天啊。」

「是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