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入夾道之後,天未亮,大霧驟起,訾槿徹底地迷失了方向。她單手扣住司寇郇翔環在自己腰間的手,奮力抓住馬韁,一夜的狂奔和一路的失血讓馬兒的體力已達到了極限。狂奔中,毫無預兆地顛簸了一下,馬兒猛地跪了下來。突然的失衡讓訾槿驚到極處,她閃電般地扔開了手中的韁繩,回身抱住了司寇郇翔,瞬時,兩人一同滾落了路旁的草叢中。
滾落中,訾槿不顧身下傳來的刺痛,牢牢地護住司寇郇翔,即便如此司寇郇翔身上還是多處擦傷。訾槿掙扎著爬起身來,摸上了他的脈搏,瞬時慘白了臉。她的手微微地發著抖,一點點地靠近司寇郇翔的鼻息,待探到後訾槿的手抖得越發的厲害了。她哆哆嗦嗦地擦拭著司寇郇翔嘴邊的鮮血,可卻怎麼也擦不幹凈。訾槿瞬時紅了眼,強忍著淚,似是想起了什麼,連忙從懷中掏出一個小瓶子,將僅有的三粒葯倒了出來,嘴對嘴地餵了下去,一眼不眨地盯著司寇郇翔的臉。良久,司寇郇翔卻連半分反應都沒有。
訾槿緊緊將司寇郇翔抱在懷中,臉貼著他的臉,試圖溫暖他的冰冷,眼淚再也止不住地滑落下來:「別這樣……別這樣……你明明未傷到要害,怎會如此……怎會如此……你要怎麼樣……你想怎麼樣……你都不要了我了,為何還要……為何還要幫我擋下那暗器……為何還要護我……你到底要如何……到底想如何……你睜開眼告訴我……你說啊,你說啊——」窒息般的恐懼溢滿了整個人整顆心,讓她的語句滿是破碎的顫抖。
那時,看著他好好地站在自己眼前,心中滿腔的惱怒和恨意,那說不清道不明的惱恨像火焰一般焚燒著自己的心自己的人。當得知他與魚落已孕有孩兒的時候,心裡拚命地告訴自己,自己喜歡的是小白、是小白,不是他司寇郇翔,自己喜歡的是小白啊,可是司寇郇翔就是小白啊,小白就是司寇郇翔……無論是誰還不都一樣嗎?他在崖邊選擇的不是自己,他愛的不是自己啊。他那般的狠心地對待自己,他那般狠心地將自己棄之不顧,他那般的絕情絕意,可是為何還是忘不了他,為何還要記掛著他。
得知那孩子是與小白孕下的時候,滿滿的苦澀、疼痛,撕裂心頭。終於,決定將小白放下了,放下了那最後的牽掛和念想,終於,清醒地知道……小白之於自己的,終不是愛。若真愛,便不會一次次地拒絕自己。他雖天真懵懂,卻知道為魚落守身。那一刻,終於明白,自己之於小白……卻什麼都不是。
了無牽掛……了無牽掛……可為何,要了無牽掛地離去時,偏偏是他……偏偏是他護住了自己……為何要護住自己,就算是死,也不願他再為了自己受傷、受苦,欠不起啊……欠不起啊……捨不得啊……會捨不得放手啊,怕自己不再恨他,不再怨他,還能拿什麼,拿什麼借口遠離他,拿什麼借口不去想他……他這樣,就這樣緊閉著雙眸,毫無生氣地躺在了自己的眼前,讓自己怎麼辦怎麼辦……
訾槿單手摟住司寇郇翔,單手護住他的後背,全力地將他朝道邊挪去,護住司寇郇翔後背的手被磨得血肉模糊。她仿若沒有知覺一般,一遍一遍地低語:「我帶你回去……帶你回去……帶你回去……魚落、樂兒還等著你呢……他們還等著你呢……還有……還有你那即將出生的孩兒……你不挂念他們嗎?……我帶你回去……帶你回去……回去……」
當看到死在路邊的馬兒時,訾槿再發不出半點聲音。她彷彿瞬息間被人抽去了全身的力氣,跌坐一旁。她輕輕地摟住司寇郇翔,臉貼著他臉,滿是傷痕的手,一遍遍地撫著他的眼、他的眉、他的臉,一遍又一遍地撫摸著:「你想走便走吧……莫要再牽掛了,辰國和魚落母子樂兒會照顧的……」似是感到了訾槿的絕望,司寇郇翔睫毛輕顫了一下。訾槿的淚無聲滑落,她的唇緩緩地貼了上去,輕吻了一下他的眼眉,再次柔聲道,「莫怕……莫怕……我會陪你一起的……陪你一起……這一命,我賠給你,賠你一命夠不夠……夠不夠?以前的,現在的,一起賠給你,夠不夠?……」
天蒙蒙亮了,山間的小路上飄著涼薄的晨霧。
遠處漸漸走來一個背著葯簍的身影,等到再近一些,才看到那是一名年約六旬的青衣老者。老者停停走走,不時地在路邊的草叢裡翻撥著什麼。
一匹死馬倒在路旁,一角火紅色衣襟出現在他的視線里。老者抿了抿嘴,將草從撥開。裡面的人猛地將匕首抵在他頸上:「什麼人!」
老者微微一驚,這才看清拿刀的是一名紅衣華服的女子。眼眶紅腫一片,眸中滿是死氣和殺氣,薄薄的嘴唇緊緊抿著,一臉的冰冷,而她腳邊躺了一個年輕的白髮男子,面色異常蒼白,嘴唇慘白慘白的,幾乎感覺不到他的呼吸。
看清來人後,訾槿微微皺了皺眉頭,面無表情地坐下身去,欲摟住司寇郇翔的手卻被人抬手擋開。
老者眸中閃過一絲光芒,看也未看訾槿一眼,一言不發地蹲下身來,檢查起司寇郇翔的傷勢。
訾槿一楞,這才注意到他身後的葯簍:「大夫!?……你是大夫!快,快救救他!」
老者微微皺起眉頭:「此人內力極深,膽魄更是驚人啊……居然一鼓作氣逆斷被封死的八穴……」
霎時,訾槿眸中剛升起的一線生機,瞬間湮滅。她的臉色慘白慘白的,不安地看向老者:「他……會有事嗎?……他不會有事……是嗎?……是嗎?」
老者瞪了訾槿一眼:「強行沖穴會血脈逆流,輕者傷筋,重者殞命……他一口氣逆斷了八大脈,身上又被暗器所傷,還耽誤了醫治的時辰,你說他有事嗎?」
訾槿緩緩地閉上雙眸,淚如斷線的珍珠般一顆顆無聲地掉落。良久,她睜開雙眸怔怔地望著司寇郇翔的側臉,笑出了聲音:「此次救我,可是為了可憐我?無論是誰,你都會救,是嗎?罷了……罷了,碧落黃泉……陪你便是……這條命還給你……從此再不用欠下你……」
「等人死了,再哭喪也不遲!」老者狠狠地瞪了一臉凄凄然的訾槿一眼。
訾槿聽了老者的話,抬手狠狠地抹去臉上的淚水,狠狠地盯著司寇郇翔:「我不會為他哭喪,賠他一命便是!生生世世各不相干!」
話剛落音,司寇郇翔手指微動了一下。
老者眯著雙眼看著司寇郇翔,又瞟了訾槿一眼,冷哼一聲:「要死可沒那麼簡單,也得我老頭子同意才行!」
訾槿聞言,愣了好一會,猛然醒悟,急切地抓住老者的衣服:「你能救他是不是?!」
老者摸了摸長到胸口的鬍子,自負地一笑:「那當然,快幫我把他抬回去。」
訾槿再次紅了眼眶,用力點了點頭:「好!」
幽裂霧道,地處神仙山與坤命山之間的偏北處。此處霧氣常年繚繞。竹林圍著霧道,一層又一層長得異常放肆,普通人根本不敢踏進這個宛若迷宮的竹林,故而此地方圓數十里不見人煙。在竹林最中心左邊的空地上,有兩間簡陋的竹屋。
此時屋外的鍋正冒著滾滾的白煙,大鍋內放著刀子、剪刀與白布條。
老者將一片參片放進司寇郇翔的舌下,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一直抓著司寇郇翔手不放的訾槿:「丫頭,一會我拔暗器時,你一定要按住他。這暗器異常毒辣,名曰千層刃,每個邊刃上都帶有倒鉤,拔出之時定是疼痛難忍。」
訾槿臉異常的蒼白,她抬起頭來,看了老者一眼,點了點頭。她垂眸附在司寇郇翔耳邊道:「也許有點疼……想想樂兒和……魚落母子,他們在等著你回去……你忍一下,忍一下便好。」再次抬頭看了一眼老者,訾槿眸中滿是堅毅。
老者抬眸看了訾槿一眼,眼中滿是激賞,然後專註地握住了暗器的一角,慢慢地朝外拽。鮮紅的血液一點點地流了出來,司寇郇翔渾身僵硬並顫抖著,冷汗爬滿了額頭。暗器一點點地露了出來,司寇郇翔的臉色卻白若宣紙。
看著他這般模樣,訾槿的心彷彿被生生撕裂了一般,胸口一陣陣地疼痛,呼吸都是困難的。她努力地睜大雙眸盯著司寇郇翔的臉,一眼不眨。
老者猛地一用力拔出了暗器,一股鮮血噴了出來。司寇郇翔猛地一抬身子,而後軟軟地癱了下來。
訾槿眸中有淚,強忍著不讓它滑落,怔怔然地看著司寇郇翔那滿身的血污。
劇烈的疼痛讓司寇郇翔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眸,他虛抓住訾槿的手,慘白的臉上路出一抹淺笑:「你……沒走……」隨即昏睡了過去,只是那嘴角的淺笑依然掛在臉上。
訾槿面色一僵,眼淚隨之滑落,她極小心地抽出了自己的手,努力壓抑著顫抖的雙手,拿起水中煮過的布條,開始清理著司寇郇翔的傷口。
訾槿仔細地將止血藥撒了上去,當餘光瞟到那毒辣的暗器時,訾槿嘴角露出一抹苦笑,原來……梧桐從開始便沒想要放了自己,什麼時候開始她已恨自己恨的這般的深了?
「丫頭叫什麼?他可是丫頭的心上人?」老者端詳著手中滿是倒刃的暗器,遮掩著眸中光芒,似是無意地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