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2章 恍然一夢憶前塵(四)

訾槿怔愣地站起身來,看到自己起身的地方躺著一個滿身血跡眼熟異常的女子,心中的驚訝還未完畢,便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

「槿兒……哥哥再不敢生氣了……哥哥再不爭了再不搶了……只要槿兒好好的……槿兒隨哥哥回家,哥哥帶槿兒回家。」司寇郇翔將一個人牢牢嵌在懷中,溫潤如玉的眼眸中死寂一片,白皙的臉上那悲痛欲絕的神色怎麼也遮掩不住。

陽光下,司寇郇翔一頭及地的黑髮,隨風輕揚,如上等的綢緞般,泛起淡淡的柔和的華光。

司寇郇翔一點點地撫摸著懷中人的臉,猛然抬眸看了一眼站在遠處的人,飛身離去。

訾槿順著帝後的目光回眸,待看到站在那裡手持利劍的人時,瞳孔一陣緊縮,不待上前,自己的身體彷彿受到牽引一般,跟著帝後飄了出去。

訾槿想抓住身旁的樹木穩住身子,卻驚訝萬分地發現此時的自己是靈魂狀態,驚嚇之餘惟有跟著帝後身後飄蕩。

訾槿思緒紛亂地跟在帝後身後,親眼看著司寇郇翔如捧珍寶一般,將那女子身上臉上的血跡全部擦拭乾凈。待取出背後的暗器時,看到胸口的傷口,司寇郇翔的身子搖搖欲墜幾欲跌倒。他雙手顫抖不止地替那女子換上嶄新的黃袍,笨拙地梳理著女子的長髮。那女子安詳地躺在龍床上,彷彿睡著了一般。

司寇郇翔一動不動地坐在女子身邊直直地望著那女子,眸底翻滾著無盡的絕望與疼痛。他的手緊緊握住指甲嵌入肉里毫不自知,終於,那無盡的悲痛化作綿綿的淚水,顆顆滴落,落在那女子緊握的手上。

女子緊握的手極緩慢地一點點地張開了,一顆晶亮的琥珀珠子安靜地躺在手心裡。

司寇郇翔彷彿停住了呼吸一般,定定地定定地凝視著那女子手中的珠子。他的眸子漸漸失去了焦距,張了張嘴,眼淚已止不住地滑落:「槿兒……槿兒……槿兒……你睜開眼看看哥哥,看看哥哥好不好?就一眼……就一眼……」低聲啜泣著,那絕世的容顏上從未顯露的無助讓人望之心碎,「哥哥不爭了……再不跟他爭了……什麼都給他行不行?什麼都給他行不行?哥哥什麼都不要了什麼都不要了……行不行?……」

一滴淚隨之滑落,訾槿眼眶通紅伸出手欲安撫,自己的手卻穿過了他的身軀。

司寇郇翔猛然回眸,直直看向訾槿所站的方向:「槿兒?……槿兒……你在對不對……槿兒……槿兒……」

訾槿摒住呼吸站在原地,怔怔然地看著司寇郇翔那張滿是淚痕的臉。

司寇郇翔的眸光一點點地黯淡了下去,他轉過臉來伸出手去,一點點地撫摸著女子的面容。一雙鳳眼緊緊闔上,豐滿圓潤的鵝蛋臉,面若芙蓉,唇似點朱,嘴角沁著淡淡的笑意。與別的女子的輕靈雅麗的丰姿不同,她是十分秀美之中帶有三分英氣。她不像是已死去多時的人,倒像是貪睡不願醒來的模樣。

臉上的污漬與血漬被擦去,訾槿一眼便認出了這人——延載女帝。

司寇郇翔蹙眉看著延載女帝手中的琥珀珠子,那琥珀中包裹著一個很怪異的飛蟲,栩栩如生,在女帝的手中發出極為淺淡的光,雖是如此淺淡的光芒卻還是被司寇郇翔注意到了。

「哥怎麼來鳳儀宮了?哥……她回來了嗎?」一個小頭顱從門外伸了進來,看到司寇郇翔後討好地笑笑。

司寇郇翔依然蹙眉看著那珠子,似是思索著什麼,並不理會身後的人。

郇樂見司寇郇翔不回頭,膽子便大了起來。他大搖大擺地走了進來,一步步地靠近自家哥哥。待看到床上的女帝時,他微微皺了皺眉頭:「她什麼時候回來的?……豈有此理!哥為她擔憂那麼長時間,她一回來就睡下,還讓哥等她?!」

司寇郇翔猛然拿起女帝手中的珠子,輕柔地掰開女帝的嘴,將那珠子放入女帝的口中。

郇樂不解地伸出頭來:「哥她怎麼了?病了?」

司寇郇翔猛然回身,拉起郇樂的手放在女帝的手上:「樂兒你別鬆手,我要去拿回餘下的琥珀珠子……你切記不能鬆開手,讓這生氣離了她。」

「哥你怎麼哭了?她怎麼了?」郇樂望著女帝的睡顏,眼底閃過濃重的焦急。

「樂兒別問,等哥回來再與你說,一定等哥回來,千萬別鬆手……你若放開了……她便再也回不來了。」司寇郇翔將郇樂的手緊緊地扣在女帝手上。

郇樂身子輕顫了一下,反手緊緊扣住女帝的手:「哥……要快點回來。」

司寇郇翔輕點了點頭,他將大殿環顧了一周,喃喃低語:「槿兒莫走……留在這莫動,等哥哥回來。」邊說邊朝門外走去。

訾槿如著魔般一步一步地跟在司寇郇翔身後,見司寇郇翔關門離去,訾槿加快了腳步快速跟了上去,卻被人生生地拽了回來。訾槿摔倒在地,不解地看了看身後,沒人。她再次站起身來,朝門走去,卻發現好像有人在身後拽著自己,怎麼也掙脫不開。

如此反覆多次,訾槿才垂頭喪氣地走回床邊,卻發現郇樂一頭汗水,雙手抱住女帝的一隻手劇烈地顫抖著。他臉色蒼白地直直盯著女帝,過了好一會他單手緊緊地扣住女帝的手,另一隻手緩緩的試探著女帝的鼻息,怔在原地。

訾槿閑閑地坐到郇樂身邊,看著他那張堪比女娃還要漂亮的臉:「別試了,死都死了,試也試不活……不過你小時候倒是不討厭,挺乖的嘛……嗯?……哭什麼?你不是最討厭最恨的人就是她嗎?」

郇樂獃獃地坐在床邊,大顆大顆的淚珠無聲地滑落。

訾槿歪著腦袋,嘴角勾起幸災樂禍的笑意:「別說,看了你那麼多模樣,就哭的時候最好看?你不是恨死她了嗎?你哭什麼啊?真看不出來你也有哭的時候。」

郇樂的眼已哭得通紅通紅,手卻扣住女帝的手不曾撒開,他單手使勁拖拽著女帝的衣襟:「起來!起來!我不許你死!我那麼恨你那麼恨你!你怎麼能死了?!你怎麼能就這樣不明不白地死了!你給本世子起來!你那麼壞!那麼壞!誰還能害死你?!誰還能害死你!你從來也分不清誰好誰壞!哥對你那麼好!你還沒償他!怎能就死了呢?!怎能死?!我不許你死!哥不許你死!你給我起來起來!起來!」郇樂瘋一般地拖拽著女帝的身體。

訾槿坐在一旁哀嘆女帝的可憐:「死也不讓你死得安穩啊,果然變態是自小就養成的。你說你一個死人,他那麼一個小孩子家也不知道怕嗎?不是說小孩子很怕死人嗎?」

折騰了一回會,郇樂的力氣越來越小。他喘著粗氣無力地坐了下去,雙手死死地扣住女帝的手:「別死,你不是說要護我一生嗎?……哥和我一直對你那麼好那麼好,為何你看不到呢?怎麼也看不到呢?你要什麼,哥都給了你,什麼都給了你,你還不滿足嗎?你還要用死來折磨哥嗎?……他有什麼好?他不但長得難看,還老對你發脾氣,從來不給你半分好臉色。你看著他的時候總是唯唯諾諾的,哪裡還有半分女帝的模樣。可是他那麼對你,你還是纏著他喜歡他。……哥和我對你那麼好,什麼都給你了,司寇家都給你了,你還不滿足嗎?爹爹都被我們氣病了,你還不滿足嗎?為什麼要死呢?為什麼要死呢?你還有什麼不滿足?你說啊!你說啊!你還有什麼不滿足,我和哥去做,按你的意思去做,你別死了好不好?你別死了好不好?樂兒求你了,以後樂兒不對你發脾氣了好不好?再不對你發脾氣了好不好?你別死,求你,別死……求你……別死……好不好?……好不好?……」

笑意僵硬在臉上,訾槿愣愣地看著郇樂。他的模樣甚是可憐,那雙眼腫得只剩下一條縫隙,一邊哭一直不停地說話,雙手死死地扣住女帝的手。漸漸地他哭到了痙攣開始低聲抽泣,一直不停地重複著「別死,求你,別死」。

見他這般模樣即便是個鐵石心腸的人,也硬不下心來。訾槿感覺心中空空,說不出的滋味。自己一直以為的真相,不該是這樣的,不該是這樣。司寇郇樂明明恨女帝恨到死了,怎能哭得這般可憐。若說演戲可是現在只有他一個人,完全沒必要對著一個死人演戲,司寇郇樂一向驕傲自大從不肯示弱。

該是傷心成什麼模樣,才逼得如此驕傲、如此自我的人,去低頭去哀求呢?

「樂兒去門外守著。」在訾槿出神之際,司寇郇翔已站在了女帝的床邊。

「哥……是誰……傷了她?」郇樂的嗓子已哭得嘶啞,完整的話都已說不出來。

「樂兒莫問那麼多,先去門外守著,無論是誰也不能進來。」司寇郇翔眉宇緊鎖女帝已有點黯淡的膚色說道。

「哥你能救她……是不是?……你能救活……她是不是?……樂兒去守著,現在便去守著。」郇樂連忙起身,快步出了門,將門緊緊地扣住。

司寇郇翔從懷中拿出數枚琥珀珠子,有秩序地排列在一個鍍金色的奇異的燈盞的燈芯旁。

訾槿湊近去看,卻發現每枚琥珀里都包裹著形形色色的昆蟲,在琥珀的包裹中栩栩如生,半點都不像死去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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