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3章 十年恩怨兩茫茫(三)

夏日清晨的空氣有些薄涼,未央湖的荷葉上滿是露水,淺淡的荷香飄蕩在空中。司寇郇翔安靜地坐在流然亭欄上,睫毛上還沾著未乾的露水。他單手握著一支粗糙的木簪,眼神飄忽,空洞的神情,望之令人心碎。

安樂王小心地蹲在司寇郇翔的身旁:「哥……都坐了好些天了,咱們去吃點東西好嗎?」

司寇郇翔緩緩地抬起眼眸,好一會才看清眼前的人:「找到了嗎?」

安樂王含笑說道:「哥莫要擔憂,沒找到並非壞事,說明她一定沒事,哥……讓御醫給你看看手好嗎?這手再不治,定要廢了……手若廢了……她會心疼的。」

司寇郇翔抬眸看向湖心,不再說話,只是那隻握住簪子的手,卻又緊了緊。

「哥,你不吃、不喝、不睡一直坐在這又有何用?她根本不會知道!哥……這樣好不好?你醫好手,咱們便去找她回來,到時哥想怎麼補償她都行。哥的手已經脫臼那麼些天了,難不成哥非要讓它廢了才行嗎?才夠嗎?」安樂王攥住司寇郇翔的那隻毫無溫度,沒有知覺的手。

司寇郇翔目視著湖心:「廢了……也好。」

安樂王猛然抱住司寇郇翔的腰:「哥,不要再自責了,不要再內疚了,不是你的錯的,不是你的錯,是你的手脫臼,是你的手脫臼了才沒拉住她,不是你推她的,不是你不管她,不是你不想抓住她,不是你的錯,哥什麼也不知道,哥什麼也不知道,是樂兒……是樂兒一直騙了哥……是樂兒……」

司寇郇翔垂下頭,撫摸著安樂王的臉:「樂兒,年歲也不小了,該是出宮建府的時候了,上次他們給了哥幾幅畫像,哥看著還好……」

「哥……你真忍心將我趕出宮去嗎?」安樂王抬眸,定定地看著司寇郇翔。

司寇郇翔細細地理著安樂王的發:「你若不想出宮,便在宮中住著。樂兒的年紀早該納妃了,哥給樂兒找個好女子,也能疼愛樂兒一生。」

安樂王的狹長的眸子漸漸地冷了下來:「哥是嫌我麻煩了嗎?哥是嫌我拖累了嗎?」

司寇郇翔嘴角輕勾,卻看不出一絲一毫的笑意:「哥怎會嫌棄樂兒呢?哥是怕……哥是怕,若一日哥不在了,樂兒會孤單……」

「哥怎會不在?哥怎會不在?!哥,小啞巴沒死,小啞巴真的沒死,有人看到她和訾吟風被人救走了,真的有人看到了。哥莫自責,哥莫這般,難道除了小啞巴,這世上哥就沒有留戀了嗎?況且小啞巴根本就沒死,她會回來找哥的,她那麼喜歡哥,她那麼放不下哥。哥不要這樣,哥不要這樣,樂兒害怕。」安樂王緊緊地摟住司寇郇翔。

司寇郇翔愣愣地看著安樂王:「她……真的活著?」

安樂王點頭連連:「真的真的,山下有個村民親眼看到他們被人救上了一輛馬車,想來二人該是沒事。」

司寇郇翔慢慢地閉上雙眸:「好……這便好……」聲音微微哽咽。

「哥,你吃點東西好嗎?你把手醫了好嗎?咱們等著小啞巴,尋著小啞巴,你不要這樣了。只要她活著,咱們不就還有希望,不是嗎?」

司寇郇翔慢慢地轉過臉去,臉上露出一抹飄忽的笑容,銀髮隨湖風飛揚起來:「如此,也好……樂兒退下吧,哥想自己坐會。」

司寇郇翔玉面迎風,髮絲微動,白衣飄逸,笑容平靜,彷彿忘了世間的滄海桑田,欲乘風而去。

安樂王心中驚到了極致,如今將她和訾吟風活著的消息說了出去,哥便沒了牽掛和內疚,哥會不會以為她與訾吟風流落天涯便也算成全了他們的幸福,如若心中沒了念想和牽掛,那哥……不行!不能這樣……自己怎麼就那麼沉不住氣呢?怎就說了呢?不是想好不說的嗎?

安樂王輕輕地握住司寇郇翔的傷手:「哥,讓御醫先給你看手吧,樂兒有很重要的事,還沒告訴哥,若哥答應醫手,樂兒便將知道的全部告訴哥。」

司寇郇翔轉過臉來,臉上閃過驚愕:「她……出事了?」

「先醫手。」

「樂兒……」

「先醫手。」

「樂兒……」

「休想再套我的話,若不醫手,便什麼也不別說。」安樂王臉上滿是惱怒,拂袖欲走,卻被人拉住了手腕。

「叫御醫。」

方老先生垂頭站在流然亭內:「雖是耽擱了些時日,但關節的那層骨頭尚未被磨蝕,老夫開了藥方,皇上只要吃上七日便可大好。」

司寇郇翔輕輕動了下手腕:「多謝老先生了。」

方老先生抬首看向安樂王:「如今皇上已是大好,若無異變,便再不會如當初那般,老夫年事已高,當初王爺曾答應老夫……」

「不行!」安樂王臉色一冷,沉聲說道,「雖說皇兄近來無異相,但不保以後不會複發,老先生還是多呆些時日來的好。」

方老先生臉色一變:「以前為皇上診脈時,便知皇上天生異相,比常人缺少一脈,可方才診脈之時,老夫發現皇上的脈已經恢複如常人一般,想來皇上當初缺的東西已是回來,若無異變絕不會複發!王爺遲遲不放老夫,所為何如?!」

司寇郇翔如玉的臉龐比方才還要蒼白幾分:「恢複了……那她……」

安樂王瞬時臉色鐵青,心中忐忑難平:「……既已如此……本王便准了老先生。」

方老先生無視臉色異樣的兩兄弟,半躬身離去,但眼中的喜色卻怎麼也遮掩不住。

待方老先生走遠,司寇郇翔手微微抖動著,他輕拉著安樂王的衣袖:「樂兒……」

安樂王猛然回眸:「你想問什麼?」

司寇郇翔思索了一會,慢慢地收回手,閉上了眼眸:「沒什麼。」

安樂王心中滿是恐懼,眼中滿是惱怒:「你想問便問,別一副這種逆來順受的模樣,當初若不是你對她百依百順,怎會走到今日的這種地步!當初若不是你對她的一再謙讓,她何止死在訾吟風的劍下,當初若不是你放權給她!她豈敢納那訾吟風為君?!今日你擺出這副模樣又是給誰看?你是再怪我嗎?!你怪我又何用?若不是你一步步地走下來!何至今日!何至今日!」

司寇郇翔羽扇般的睫毛輕輕顫動著,緊緊地抿著蒼白的唇:「樂兒……哥從未怪你。」

「你不怪我?可是我怪你!我怪你!你知道不知道!若不是你!這天下怎會一分為三?若不是你的縱容……也許她便不敢納君不會死!她不會死,便沒有今日的種種是非……我也不會……你心中對訾吟風有多恨,我便對你又多怨!……有的時候連我自己都不知道到底該恨誰怨誰……怎會走到了今日……怎能走到了今日這般絕地。」安樂王眼中滿是怨毒,心中滿是恨意。

司寇郇翔止住了身上的顫抖,緩緩地睜開眼眸,輕然一笑:「哥賠她一條命,可好?」

安樂王臉色大變,心中懊惱無比。他緩緩地轉過臉來看向司寇郇翔,臉上已無任何情緒:「你想用死來逃脫,恐怕也太便宜了。我方才說有重要的事要同你說,你不想聽了嗎?」

「不聽了……如今怎麼……又能如何呢?」

安樂王冷然一笑:「哥不聽……怕也不行,還記得你的南兒嗎?她已有了一個月的身孕,哥想不負責嗎?」

「怎會?我從未與她……」

「哥清醒的時候是沒有,但是一個月前,哥寵幸了尚為處子的南姑娘,敬事房記載得一清二楚。四名御醫了聯合診脈,懷孕日期恰好是那幾日,哥想抵賴不成?」安樂王坐到司寇郇翔身邊,輕聲說道。

「不會……怎會這般……我……」司寇郇翔眸中一片慌亂。

「哥是不想負責嗎?哥還想讓另一個女人為了哥重蹈悲劇嗎?或者這個悲劇連帶上哥的親生骨肉?哥小的時候曾一度教導樂兒,大丈夫便該有所擔當,哥是想逃了嗎?哥想讓那孩子一生下來便沒了父親,還是想讓孩子一生下來便和樂兒一般沒了母親呢?還是哥想親手殺了那個孩子呢?」安樂王握住司寇郇翔的手,輕聲問道。

司寇郇翔滿眸的慌亂,被安樂王握住的手顫抖得厲害:「我並非不想負責,那時我不知……」

「哥,不是要懲罰自己嗎?哥,不是想讓自己痛不欲生嗎?死,並非最好的選擇,和一個不愛的人結婚生子碌碌地活著……生,不如死,才是哥最好的選擇。」

司寇郇翔腦中一片混亂,他緩緩地閉上雙眸,手死死地扣著石欄。

「樂兒馬上就要做叔叔了,想想都開心,哥不喜歡嗎?」安樂王玩著鬢角的髮髻,明媚地一笑。

司寇郇翔驀然睜眼,眸中含威冷厲懾人,直直地盯住安樂王:「樂兒的意思,朕……明白了,樂兒想讓朕娶,朕便娶。樂兒如果覺得相互折磨來得舒服些,那朕便遂了樂兒的意思。」

安樂王心中一驚,面上卻不動聲色:「如此,哥想通了最好。」

司寇郇翔猛然起身,一步步地走出亭子:「德全。」

德全公公躬身道:「奴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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