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寢宮內,只有一盞昏黃的宮燈,微微地亮著。
安樂王臉色蒼白地坐在床頭,他狹長的眼眸中,已是水霧一片,再無往昔的凄厲與陰霾。他一遍遍地撫摸著訾槿睡臉,一眼不眨地,似是想從那臉上找出一點血色和生機。睡了那麼多日,吃下了那麼多的靈藥,為何還是這般模樣?為何還是這般模樣?
安樂王緊緊地握住訾槿的手,放在自己的臉上,一點點地磨擦著:「小啞巴……小啞巴……小啞巴……你要我如何才好?你要我如何……你才肯再相信我?……小啞巴……小啞巴……」
「我再不會打你罵你了,我再不會讓他們欺負你了,我再不會讓他們取……,我再不會讓你孤苦無依了,我再不扔下你一個人了。……以後我日日陪著你……再不會讓你冷、讓你痛、讓你怕、讓你孤單了,好不好?好不好?……我不敢了,不敢了……我怕了,真的好怕,從來沒有那麼怕過,是我不好……是我不好……你不要不信我了,不要不信我了,我不敢了,真的不敢了。」安樂王哽咽失聲,將臉貼在訾槿的手上,眼角滑落一滴清淚。
「王爺……」錦御站在暗處,低聲喚道。
「說……」安樂王動也未動,不甚在意地說道。
「王爺是否過去看一下皇上?」
安樂王默默地凝視著訾槿的睡顏,修長的手指一點點地撫摸著訾槿的臉頰:「不去了。」
「……皇上大發脾氣……將所有的人都趕出了寢宮,就連南姑娘也被送了回去……王爺是否過去……」錦御面有難色地說道。
安樂王想了一會,坐起身來,將訾槿的手放入錦被中,一點點的掖好。他輕拍著她的臉頰,俯首在她耳邊柔聲哄道:「小啞巴等我……我去去就來。」
世界一片黑暗,光和暗交織著,灼疼與燎熱糾纏著,那是一種極致的泯滅與重生。
訾槿站在月國宮中,朝陽宮內的琴聲悲悲切切飄蕩在空洞的月國皇宮。那琴音充滿了彷徨與哀傷,那該是怎樣的心情才能彈奏出糾葛。
君赤比以前高了很多,站在小小的院落內,仰望著高空,只是這院落竟比素染宮還要蕭瑟陳舊。
御花園內,宣隆帝與訾吟風正持子對弈。訾吟風眉宇之間少了往日的平和與瑟縮,犀利的眸光,不留餘地的下子,已成了真正運籌帷幄的將軍王。
太平軒還如走時那般的一塵不染,如嬰兒高的青銅香爐內,還焚燒著荷香。那種若有若無的香甜,不禁讓人回味當初那份天真與平和。
訾槿回到了辰國,這皇宮比月國的皇宮來得大氣來得悠久。那巍巍的城牆經過歲月的風霜已斑駁得找不到原本的模樣。它埋葬過多少壯志雄心,埋葬過多少暗黑陰陋,埋葬過多少帝王的千秋家國夢。
夢中的女帝幼嫩的臉上,寫滿了驚慌與薄涼,她不敢相信任何人,她不敢靠近任何人。納藍南族的唯一後人,為了活命整日整夜地恐慌。面對重臣的斥責,面對眾人的咄咄相逼,她只能偷偷地哭泣,一次又一次地哭泣。
她沒有了父皇也沒有了母后,那黃金高座給她帶來的並非是一世的榮華和富貴。那是一把削鐵如泥的利刃,野心勃勃的人們拿著這把利刃刮著她的心要她的命。她幼小的內心哭泣著吶喊著哀求著:求你們……求你們放過我吧。
可那些人已經喪心病狂,一步步地將她逼到萬丈崖邊。她從一個彷徨哭泣的女孩,成了一個麻木不仁的將軍,一刀刀地斬殺著敵人,不留情,不能留情。路上、手上、身上、全是敵人的鮮血,踏著這些腥臭的鮮血,她不再回頭,一步步地走上帝王之路。
一滴淚……不知從誰的眼角滑落。
訾槿默默地凝視著那個蛻變成女帝的女孩,你不想的是嗎?你一直不想的是嗎?
你與我一樣膽小、一樣怯懦、一樣的不願。他們為何要將你逼到如此的地步?只是想活命……就那麼難嗎?就那麼難嗎?
你與我一樣卑微、一樣貧窮、一樣不甘。因為我們沒有一切,也從未奢求過一切,我們只有一條鮮活的性命,卑賤的性命而已,所以,無論怎樣……無論怎樣都要活下去,不是嗎?
是誰?是誰在耳邊哭泣?那哭聲如此的悲切,那傷痛如此莫名地啃蛀人心,讓人不禁憐惜。
別哭了,別哭了……
訾槿努力地睜開眼,希望能看清眼前人,但是周圍的一切都漂浮著,不甚真切。
「小紫……」耳邊傳來熟悉的聲音,只是這聲音卻哽咽著。
訾槿儘力地睜大雙眼,好半天才看清楚眼前的人。
昏暗的燈下坐著一個人,還是那一身熟悉的白紗衣。雖只是個側臉,訾槿還是看見了。那雙淚洗過的眸子已紅腫不堪,長長的睫毛上還掛著未乾的淚水,他的手攥得自己的手腕生疼生疼的。
訾槿的眼底閃過一絲狂喜,她使勁地動了動被那人攥住的手。
小白猛地回頭瞪大雙眼,怔怔地看著訾槿。那雙淚水洗過比琉璃珠寶還要光彩照人的眸子,閃爍著小鹿般的不安與悲切:「小紫。」他猛地撲到訾槿的身上,顫抖地趴在她的肩窩,「我怕,小紫不要,睡。」
訾槿愣了一下,臉上露出了久違的笑容:「不怕了,我不睡了,有小白陪著,以後我都不睡了。」
「想你,我……很想你。你怎能……狠心。」小白埋在訾槿的肩窩,不停地流淚。那淚水打濕了訾槿的衣襟,燙傷訾槿的皮膚。
「小白不哭了,我有點頭暈,小白起來好嗎?」
小白猛地坐起身來,淚眼都來不及擦。他謹慎地盯著訾槿的臉,一動也不敢動,眸中滿滿的委曲和不安。
訾槿朝裡面挪了挪,拍了拍身上的空位,笑問道:「一起睡嗎?」
小白眼圈又紅,拚命地搖了搖頭。
「小白不害怕了,我沒事。來吧,我也想小白了。」訾槿歪著頭,虛弱地笑笑。
小白凝視著訾槿,墨玉般的眸中露出了一絲狐疑,卻不敢輕舉妄動。
訾槿費力地坐起身來,好笑地看著小白想伸手來攙又不敢的模樣。她靠著床頭,微喘著對小白露出安撫的笑容,伸出手去:「來,我幫小白脫袍子。」
小白墨玉般的眸中滿滿的掙扎,羽扇般的睫毛忽閃忽閃地看了訾槿好一會,最後終是抵不過誘惑,小心繞開訾槿,身子一點點地傾了過去。
訾槿眼底閃過一絲得逞,輕巧地解開小白的衣扣,解到一半突然無力地垂下手去,虛弱地說道:「自己脫吧,我沒力氣了。」
小白一個激靈猛地坐正了身子,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訾槿,乖順地脫下衣袍,輕手輕腳地鑽進了被窩。他僵硬地躺在原處,不敢亂動,似是生怕自己不小心碰到訾槿一般。
訾槿嘴角上勾,眼中閃過一絲光芒:「小白,我沒力氣了,這不舒服,我想躺著。」
小白連忙起身,怯生生地伸出手去,顫巍巍地扶著訾槿慢慢地躺了下去,然後他輕吐了一口氣,僵硬地側身躺在訾槿的身邊。他那雙溫潤的眸子可憐兮兮地盯著訾槿,生怕眼前的人再消失了一般。
訾槿嘴角滿是掩不住的笑意,欺負人的感覺就是好啊。她猛地伸出手去,一把將小白抱住:「小白,我好想你啊。」
小白一怔,瞬間紅了眼眶,瑩粉色的嘴唇使勁地抿著:「小紫,我怕,你的臉很白……睡得很沉……我疼,你別睡。」
訾槿閉上眼眸,嘴角掛著甜甜的笑,臉上露出滿足安逸的神色。
漆黑如墨的夜,只這一襲白衣如朝陽初生穿雲破霧,照進了人的心田,一步步地靠近,看到光亮,有了希望。
訾槿又朝這光亮靠了靠,她蹭了蹭小白的臉,深吸了一口氣。這一身的冷香,讓人靜心凝神,沉溺於世,沉溺於生。
「我想小紫。」小白眼角有淚,身體輕顫反手摟住訾槿,兩人面對面地躺著。
訾槿輕笑:現在知道想了,當初我想你的時候,怎麼不見你來看我?
小白見訾槿一直閉目不語,怯怯地伸出手去,以指為梳,一下一下地輕柔整理著訾槿的亂髮。
訾槿舒服地輕嘆一聲,躺了那麼長時間,頭疼腰也疼,但剛才坐起身來卻頭暈得厲害,想來該是失血多了:是不是有點過了?
小白眸中爬上了一絲欣喜,他又朝前靠了靠,纖長柔軟的手放在訾槿的腰間輕輕地揉著:「舒服點了?」
「嗯。」訾槿輕哼了一聲,不自覺地放鬆全身。小白的手似是有魔力,只是輕輕揉著腰間,渾身彷彿被一股暖流包裹,讓人舒服得只想呻吟。
「小白……」
「嗯?」
「別走了好嗎?」
「好。」
訾槿猛地睜開眼,怔怔地看著對面眼眉含笑的白髮少年:「真的?」
小白又朝前靠靠,與訾槿臉貼著臉:「別怕,不走。」
訾槿猛地摟住小白,埋在他的頸窩,眼淚無聲地滑落:再不分開了,好嗎?
良久後訾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