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0章 眾里尋他千百渡(七)

日至午後,連日的陰雨後,天色湛藍,一陣風帶來遠處淡淡的荷香。極好的陽光暖暖地照在人的身上,讓人有種倦怠的舒適。

訾槿一動不動地盯著書桌上的宣紙,靜靜地磨著硯,緩緩地執起筆來,一筆一畫用心地寫著,寫來寫去似是都不滿意,下筆越來越急促,一張張的墨跡從桌上拋下。

良久後,訾槿甩手扔了手中的筆,頹廢地癱坐在椅子上。她獃滯的望著桌上的唯一留下的一張宣紙。

小白不願再來了,夜夜的痴等已成了一場場怪異的夢。心底濃重的失落和惶恐將人焚燒得快要瘋狂,連最美好的陪伴也已被人扼殺在夢中。

訾槿默默地盯著窗外那些忙忙碌碌出出進進的宮人,未央宮四處張燈結綵,喜氣衝天。每個過路的宮人都帶著興奮快樂的笑臉。

「曉雙,外面出了什麼事?」訾槿眼睛不轉地望著外面。

曉雙看著窗外忙碌的眾人,眼中也閃耀出喜悅的光芒:「前日耀國的君上與未來的君後都已到了天都,這幾日皇宮各處幾乎早已逛遍了。耀國的君後生性喜荷,恰恰咱們未央宮的荷花,在前朝早已盛名天下。耀國的君上對君後疼愛備至,自是不捨得掃了君後的雅興,特請咱們皇上,今晚在未央宮水榭旁設宴。」

「耀國……君上?……今日晚宴,王爺會來嗎?」訾槿垂下眼眸,不經意地問道。

曉雙嘴角勾起迷離的笑容:「那是自然,王爺與耀國君上自小一同長大,感情自是不一般。」

「自小一起長大?耀國君上?」訾槿疑惑地轉過頭來看向曉雙。

「公子是月國人,自是不知道。耀國君上獨孤郗徽當年與咱家王爺年齡相當,當年二人在咱們宮中一起長大的。」曉雙嘴角露出自得笑容。

訾槿微微側目:「獨孤郗徽?一同長大?」

「是啊。耀國君上獨孤郗徽的生母,是咱家王爺的親姑姑。」

訾槿垂下眼眸,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無的淺笑。她的手指細細磨擦著那塊自掛上後,再未離身的寒玉:世界原來如此的小,也怪不得當初……

「燼陽公子?那日你沒聽到我叫他獨孤郗徽嗎?燼陽公子是和我沒有恩仇,但獨孤郗徽和我仇早已解不開了,也不差你這一件。」

獨孤郗徽俯視著倒地不起的西樂,絕美的眸中露出淡淡的輕蔑:「自兒時起,你從不曾斗贏過我,如今依然敗在我手。」

「獨孤郗徽你個背信棄義的小人!自小我便看出了你的卑鄙,只可憐那人被你的柔弱的外表矇騙一生!」

「你對我倒還如兒時那般的不留情,但我今日不但不會與你計較,還要告訴你個秘密……我雖已將那人給了你,但是那人已並非你等的人了……」

「公子!公子!」曉仆輕輕地搖晃著神情恍惚的訾槿,眼中露出焦急之色。

訾槿木木地轉頭,蹙眉看向曉雙:「嗯……曉雙我想睡會。」

「公子,一會方老先生就要過來了……」曉雙見臉色灰白的訾槿緩緩閉目地靠在躺椅子上,不忍再說。

「讓老先生晚上再來吧,我乏了,想睡會。」訾槿閉目靠躺椅,無力地說道。

「嗯,那曉仆……一會讓人告訴先生,公子睡吧。」曉雙將薄薄的錦被,輕搭在訾槿的身上,輕聲說道。

訾槿眯著眼,看著曉雙關門離去後,再次睜開眼,眸底已沒有了方才的疲乏,多了一絲不明的光芒。她怔怔地盯著窗外忙碌的人群,臉上露出一絲詭異的神色。她盯著手中的玉佩細細地磨擦,那手指一次次的刮著玉佩上的花紋。

此生本只是想按照自己的心意活著,按照心意,自己迫不及待地來這辰國。按照心意,自己相信獨孤郗徽,憐惜獨孤郗徽。按照心意,自己雖對西樂有所防備,但卻篤定他不會害自己。

自四年前來此後,自己真正擁有過和真實擁有的便是這一條命。自己雖天性薄涼,但心底不惡。自己本不願露其鋒芒,只想安活於世,但他們為何要如此地咄咄相逼。

他們不該……他們不該想要害自己的性命。他們費盡心機爭來奪去,真以為自己什麼都不明白,什麼都不知道嗎?可就算自己心裡不願知道,不願明白,夜夜那清晰怪異的夢境都會隱約地告訴自己,那些不願讓人看到的前塵舊事。

本不願與他們多作糾葛,針鋒相對,可為什麼……他們卻不願意放一條生路給這樣一個卑微懦弱的人?這是報應嗎?這是佔據她人肉體的報應嗎?這是報應嗎?這是負了君凜的報應嗎?這……是報應嗎?……可!就算是報應也不該如此!自己生性從未有過害人之心,只想自保罷了。若這世上真有報應,為何要報應在如此無辜的人的身上?!

不公!不公!蒼天不公!

窗外已是漆黑一片,遠處紅燈高照,未央湖邊亮如白晝,宮人來來往往的要比午後還要多。沿岸的柳樹榦上都包裹著耀眼的紅綢,似是還有琴音飄過。

「公子醒來了嗎?」曉雙輕手輕腳地走了進來,點上了宮燈。

「曉雙……外面好熱鬧……」訾槿微微側頭,小聲說道。

「公子,王爺吩咐……今晚不許公子出宮門半步。」曉雙面有難色地說道。

「嗯……」

「公子,方老先生已在門外候著了,是否請他進來?一會皇上就要用完晚膳了,老先生怕皇上誤了今日的葯……」

「進來吧。」訾槿緩緩地起身,一陣陣的眩暈迎面襲來,她退了兩步扶住書桌方才站穩。

曉雙連忙上前,扶住訾槿朝外間走去。到了外間,訾槿安逸地坐到椅子上,拉起衣袖,看了一眼滿是針孔的胳膊,嘴角露出一絲恍惚的笑容。

很快,方老先生背著往日的醫箱,走了進來。他看著訾槿灰白的臉色,終是忍住了為其把脈的衝動,生怕自己就此不忍心再下針。他利落地打開醫箱取出必備的三樣東西,對訾槿點頭一笑。

訾槿回了一恍惚的笑容,方老先生再不敢抬頭看向訾槿。

進針的時候,訾槿還是疼得一哆嗦。那刺眼奪目的鮮血,順著針管一點點地流出來。訾槿渾身上下冰冷一片,微微哆嗦著。她的嘴角突然露出一抹詭異的笑容,而後突然笑出聲音。她的臉蒼白而麻木,彷彿已死去的人。

曉雙與方老先生都不忍心再看,默默地轉過身去,誰也不知,還能說些什麼安慰的話。

訾槿猛地站起身來,一把打翻了那青玉碗,瘋一般地朝宮門跑去。

「公子!」方老先生與曉雙大驚失色,同時追了出去。

訾槿瘋一般地朝未央湖跑去,她手上的銀針還未拔去,那血順著來路流了一地。她毫無知覺一般奔跑著,想靠近遠處簇擁的人群。

「有刺客!有刺客!」不知是誰高喊了一聲,訾槿被那些拿刀的人,擋住了去路。

訾槿猛地回頭,朝湖心的流然亭跑去,那交縱的走廊擋住一部分人的追趕。流然亭上燃起四盞琉璃宮燈,只有幾個女子在亭中撫琴。滿身是血的訾槿剛跑了進去,便將那些琴女嚇得四處散去。

流然亭內,已無退路,訾槿已被御林軍團團地包圍。她一步步地,退到連接到水的石梯上,冰涼的湖水已經將打濕了她的長靴。

「不要過來!」御林軍一步步地逼近著,訾槿一步步地退後著。當湖水漫到小腿時,訾槿突然聲嘶力竭地叫喊道。

「不要傷了她!」曉雙、方老先生慢慢地接近那石梯。

「不要過來!不許過來!」訾槿的眼眸沒有任何焦距,歇斯底里地對著人群吶喊道。

曉雙與方老先生立即站在原處。

「公子,你別怕。我是曉雙,來,你伸出手來,曉雙拉你上來。」曉雙說完就想靠前。

「不要過來!否則我就跳下去!」

「曉雙姑娘不要急躁……公子體質已到極限,想辦法先讓小老兒給你拔去銀針。」方老先生壓低聲音,焦急地說道。

「不許過來!誰也不許過來!」訾槿抬起滿是鮮血的手,指著眾人。

御林軍內其中有一人,走了出來:「曉雙姑姑快想想辦法,皇上和王爺已問起了,我們不好交待。」

曉雙想了一下,隨即小聲說道:「你快去,將此事如實地稟告錦大人,就說被圍在流然亭內的是突然躁狂的月國公子。」

訾槿搖搖欲墜地站在水中,毫無焦距的雙眸似是在人群中尋找著什麼。

「公子。」曉雙小聲的叫道,「公子你在找什麼?」

「魚落……將軍怎麼還不回來?他不要我了嗎?」訾槿望著人群,喃喃地說道。

「公子,你在說什……」

「順著她的話說,她不能再度狂躁。」曉雙話未說完,被方老先生的耳語打斷。

「將軍就快回來了。」曉雙聲音溫和地回道。

「我醒來時……他告訴我,他是我的爹爹……他說讓我等他回來,帶我離開……我是真心對君赤好的,也是真心等著他的……我只是自由地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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