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8章 眾里尋他千百渡(六)

訾槿坐在銅鏡前,狠狠捏著毫無血色的臉,心中微微泛酸:以前雖是黑了點,但好歹還有點人樣,如今倒是白了,看起來還真是慘不忍睹。

從那日後,每隔三日那死老頭就會抽自己一碗血,又不是王八,血有那麼補嗎?

小白自那日離開後,這十多天再沒來了,也不知是出了什麼事。不過,萬一今夜他突然來了,會不會被自己這般模樣嚇著?

訾槿用翡翠細簪子挑了些水紅色胭脂,用杯中的清水化開,淡淡輕拍在自己蒼白的臉上,再將緋色的口脂點在慘白的唇上,輕輕暈染開來,僅薄薄一層,通透而濕潤。

訾槿滿意地對著銅鏡笑了又笑,鏡中的人瞬時恢複了少許的生機。

「公子,你要幹嘛?」曉雙走進來,剛好看到訾槿正在脫衣。

「睡覺啊。」訾槿轉過臉來,一副理所當然的模樣。

曉雙疑惑地看著訾槿的模樣,臉色變了又變,輕聲說道:「公子,此時才是辰時,你方才醒來,現在又要睡了嗎?」

「才辰時嗎?我怎麼感覺已經晚上了呢?」訾槿獃滯了片刻,蹙眉看向窗外,「天色怎麼那麼黑?」

「公子……你沒事吧?外面在下雨,所以天色暗了點。」曉雙眼睛一眨不眨地看向訾槿,小心地說道。

「是嗎?春雨貴如油呢……咱們去看看吧。」訾槿嘴角勾起一抹微笑,說完便朝外走。

「公子……方老先生來了。」曉雙看著訾槿的臉色小心翼翼地說道,「公子是不是把臉上的胭脂洗了呢?」

「又三日了嗎?……胭脂不洗了,是男是女,先生把脈的時候就已經知道了。」訾槿走到檀木椅上坐好,捲起衣袖,伸出一個胳膊妥當地放好,轉頭看向曉雙,好奇地問道,「先生呢?」

「噢噢……奴婢這便去請。」曉雙一臉驚慌地跑了出去。

方老先生一身藍袍,快步走了進來,放下身上的箱子,緩緩地打開,取出了青玉碗,空心銀針,牛皮筋。

訾槿伸著手臂,對著方老先生點頭一笑。

方老先生讚許地點了點頭:「公子今日的氣色看起來不錯。老夫讓她們熬制的湯,公子是否頓頓喝完?」

訾槿恭敬地點了點,輕然一笑:「老先生費心了。一會我還想出去看看雨景,老先生能快點嗎?」

「公子倒是心急。」方老先生含笑俯首,像往常那般在訾槿的手臂上紮緊了牛皮筋。

進針之時,訾槿只是微微顫抖了一下,隨即就放鬆了下來。她漆黑的眼眸毫無光彩,眸底一片空洞的死寂。她面無表情,靜靜地看著那鮮紅色的血液從自己的脈搏中,一點點地流了出來。

方老先生默默地看著訾槿良久,眸中不忍之色越來越重。他幽幽地嘆息一聲,轉過臉去看向曉雙:「公子這些日子吃得可好?」

「還好。」曉雙低下頭回道。

「老夫開的那些補湯都可都有喝下?」

「喝了。」

「公子現在平日來都吃些什麼?」

「公子不大挑食,日日都喝老先生送來的補湯和王爺的補藥。」曉雙低著頭,小聲地回道。

「王爺送來的補藥?什麼補藥?」方老先生捏著鬍子,眯著眼問道。

「奴婢不知,自打公子進宮以來,這葯就一直沒停下。」

此時,青玉碗正好滿了。方老先生迅速地拔針,將那碗放個妥當,不緊不慢地收拾著箱子內的東西。

「公子好生休息,老夫三日後再來。」

拔針之後,訾槿慢慢地合上了眼帘,微微點頭。

一直站在門口的太監,快步走了進來,將那血倒入了一個青花盞內,快速離去,方老先生緊隨那人而去。

半晌後,訾槿才睜開眼睛,那眼眸里再沒了往日的朝氣與光澤:「曉雙,咱們出去走走吧。」

曉雙見訾槿醒來,忙端起桌上的葯碗,遞到訾槿的面前:「公子先喝葯吧。」

訾槿苦笑了一下,接過葯碗,大口大口地喝完,而後反手將空碗遞還給了曉雙。

曉雙剛接過空碗,慌忙遞過唾壺。

瞬間,訾槿毫無預警地彎起腰,大口大口地嘔吐起來,將那葯全部吐了出來後,直至吐出清水才停了下來。她疲憊得跌坐了回去。

曉雙放下手上的唾壺,不緊不慢地拍著訾槿的背。待訾槿坐下後,她遞上備好的清水:「公子漱漱口吧。」

訾槿轉過臉來,接過清水漱了漱口:「我想出去走走吧。」

曉雙走到盆駕旁邊,濕了濕布巾,遞到訾槿面前,輕聲說道:「公子還是將臉上的胭脂洗了吧,若讓外人看到傳到王爺耳朵里,便不好了。」

訾槿看了曉雙一眼,伸手接過布巾,使勁地在臉上抹了又抹:「好了嗎?」

曉雙接過布巾:「公子休要惱怒,曉雙這便去拿披風與公子一同出去。」

「不必了,我想自己隨便走走吧。」訾槿低下頭,緩緩起身,快步朝門口走去。

曉雙慌忙地拿起披風追了上去。

絲絲細雨,柳絲垂地,輕風搖擺,一層薄薄的煙霞,罩在模糊的碧湖之上,給未央湖添上了幾分朦朧的美麗,如遊仙境,如夢如幻。

湖心的流然亭上,訾槿裹著厚厚的披風,仔細地翻烤四隻魚。她嘴角露出淡淡的微笑,伸出手掐下了一塊小小的魚肉,嘗了嘗:「為什麼還是不咸?」

「不會吧?公子已將所有的鹽都撒了上去,怎還會不咸?」曉雙疑惑地看著已被鹽巴包裹住的魚。

訾槿捏了一小心,給曉雙嘗了嘗:「咸不咸?」

「公……公公子……這還能吃嗎?」曉雙苦著臉,吞了那魚兒,伸著舌頭說道。

訾槿不放心地又嘗了嘗魚兒,確實一點都不咸:「曉雙你再去取些鹽巴過來。」

「公子……這已經鹹得不能吃了……好好,你等著,曉雙這便去取。」曉雙話說到一半,見訾槿抬眸,連忙改了口,快步朝亭外跑去。

蒙蒙的細雨,被微風吹進了亭中。訾槿打了個冷戰,抬眸看向湖中,霧氣蒙蒙中似是有個白色的人影滑過水麵,踏在荷葉上迎風站著。

訾槿笑著搖了搖頭,又是幻覺,夜夜做著奇奇怪怪的夢,日日感覺有個白衣人跟著自己。人說失血過多容易頭暈嘔吐,可沒人說失血過多,還容易產生幻覺。

「此乃何物?」

「烤魚。」訾槿垂著的臉上露出久違的笑容,那笑意直達眼底。

「烤魚?吃的?」

「不吃,烤它作什麼?」

「何種魚類?」

「湖裡抓的。」訾槿仔仔細細在包滿鹽巴的魚身上刷著調料,卻不敢抬頭,原來幻覺也可以這般的真實,就像夜夜做的夢一樣。

「湖裡?……湖裡的紅錦鯉不是用來觀賞的嗎?」

訾槿不讓手中的活停下,一遍遍地給那魚兒刷著調料,卻始終不敢抬頭:「紅錦鯉主要用於觀賞,久養有悟性,性情溫馴和平,訓練後能辨認主人,與人親近。紅錦鯉個性剛強有力、游姿雄健,具泰然自若、臨危不懼的風度,就算被置於砧板上也不會掙扎。」

「既然如此愛惜湖中魚兒,為何還好……」

「不掙扎又能如何?人的憐憫之心畢竟有限,為了一己私慾,就算如此風度的魚照樣逃脫不了命運。不掙扎也只是加速死亡而已。」訾槿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容,聲音卻是沒有溫度的清冷。

「既然已心生憐憫,為何還要吃它呢?」

「若是人人都會為了憐憫之心而不殺生的話,那吃什麼?人說,死道長不死貧道。佛說,你不入地獄誰入地獄。古語云,今朝有酒今朝醉,管他明朝是何夕。從古至今,弱肉強食,是生存的法則。誰是刀俎,誰是魚肉,從來都是一生下來,便已註定不是嗎?」訾槿抬起頭來,看向站在對面的白衣人。

他與小白的相貌有九分相像,他與小白一樣愛穿白色紗袍,他的墨玉色的眼眸與小白幾乎一樣。

只是他的眼底是睿智和沉靜,小白的眼底卻是清澈與純真,讓人一眼能看到底。若說小白的眼底猶如清澈見底的潺潺溪水,那麼這人的眼底卻是一片寧靜的無波的海洋,雖同樣的溫潤,卻是不一樣的感覺。

小白的眉宇之間滿是籌措和不安,他的眉間卻煥發著沉穩與成熟。那抬眼側目間是怎樣的優雅脫塵,卻獨獨少了小白的童稚之氣。

這人不是小白。

訾槿的眼中滑過欣喜,然後是失落,最後是茫然,瞬間又恢複死寂一片的空洞,然後低下頭繼續烤著魚,彷彿對面的人不存在一般。

不知道小白現在在幹嘛?他知道不知道,自己烤魚等著他吃?

司寇郇翔手持兩支荷葉,默默地凝視著眼前的人。已是夏初的天氣,雖說飄著細細的雨,但天氣還算不上涼。對面人卻披著厚重的披風,更顯得身形瘦弱。臉色是一種病態的白皙,該是個長期卧床不起的病人。臉上是毫無感情的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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