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下的未央湖,如一面銀鏡般鑲嵌在天地之間,四處暗香浮動。遠處大片大片的荷葉搖曳出各種的身影,錯落湖中。
流然亭上,訾槿一邊流著口水,一邊翻弄著烤架上的微黃的魚。
訾槿本很少吃魚,更是不願自己抓魚來吃。若非萬不得已,誰會在月黑風高的夜裡,跑到未央湖邊捉魚吃?
自從訾槿醒來沒兩日,西樂不知道中了什麼邪,日日按時按點地來未央宮與訾槿同進午膳。若心情好或比較閑暇,他的晚膳一般也用在未央宮。這本是沒什麼,關鍵在於他是個徹徹底底的素食動物。若光午膳也就算了,可他只是偶爾在未央宮吃晚膳,但是從那日起日日的晚膳也是一桌子素菜。曉僕從容地一笑:怕王爺臨時起意來未央宮用膳,所以早做準備。
這句話說完,訾槿差點沒暴走,她家王爺是人,別人就不是人了?從西樂開始了未央宮用膳生涯,訾槿開始了徹徹底底的兔子生涯。她也曾放下不能擋餓的自尊,私下來求過曉仆。曉仆淡淡的一句話便將她打發了:王爺見任何葷菜,便吃不下飯去。
這是理由嗎?這是什麼理由?當初訾槿與西樂在路上的時候,雖是從未注意過西樂是吃素的,但是好歹一起吃飯的時候總有幾個葷菜,從沒有光吃過蘿蔔青菜和豆腐。從訾槿來時便感到曉仆對自己的極度不友善,一眼便可看出來這絕對是公報私仇。
訾槿更為抑鬱的是西樂吃飯時的態度,訾槿夾菜的時候他會死死地盯住訾槿,彷彿夾的是他的肉一樣。訾槿每夾一次菜,他的臉色便會陰沉一分。一頓飯下來,西樂那張絕世的容顏能比鍋貼還要黑上三分,時不時地不陰不陽地來上一句:聽說你曾讓獨孤郗徽吃青菜,獨孤郗徽是不是比本王待你好?獨孤郗徽的小水塘,有沒有本王的未央湖好看?
此話一出,訾槿頓時不敢再多夾一次菜,垂眸不語,悶頭扒飯扒飯再扒飯,生怕西樂來個秋後算帳。那份老實的模樣,連訾槿自己都不禁要唾棄自己。
只是連訾槿自己也不明白,獨孤郗徽明明是一個外人,那時自己不但一點也不怕他,甚至還想同他親近,不知道為什麼那時打心裡篤定他不會傷害自己。雖然「金玉滿樓」事件後,訾槿徹底明白這第六感是半分也信不得,可現在訾槿想來,若再重來一次,自己也不會怕獨孤郗徽半分。
反倒是西樂,從他開始接近的第一天,訾槿的內心對他就有所防備,而且半分也親近不起來。別說是對自己發脾氣了,就是他對自己撒嬌,也能嚇得自己哆嗦了又哆嗦。他那雙桃花眼一盯著自己,自己就有種被毒蛇盯上的感覺。雖是在一起這些年,卻半分也不敢親近。但是他卻從不會傷害自己,可見人的第六感錯得多麼離譜。
「何物?」
「烤魚。」正在沉思中的訾槿,頭也不抬,回道。
其實在和西樂的日子裡也並非只是壓迫,自己雖然怕他,但是卻從不會在他面前偽裝半分。像那時,雖從來不和任何人說話,卻願意對他開口一樣。和西樂來到此地,雖然和那時一樣失了自由,甚至被人孤立,但是生活也比那時暢快得多了,不必擔心、不必猜測、不必偽裝、不必隱藏。當然,若能穿回女裝,自由出入宮門,那生活卻是更完美了。
「哪來的?」
「湖裡抓的。」
「吃的?」
「你不廢話嗎?不吃烤它作什麼?」訾槿無奈地翻了翻白眼,抬眸看向聲源,「你!你!你!……怎麼又是你!」
月光下,少年的銀髮與白衣隨風飛舞著,宛如誤入凡塵的仙人一般。他懦懦地站在原處,微微地斂下眼眸,長長的睫毛輕輕顫動著:「你,不喜歡……」
訾槿突然有種欺負小孩子的負罪感:「不是,我被你嚇到了。」
少年抬眸淺笑,抬眸間露出了三分羞澀:「我來,看你。」
「噢。」訾槿自顧自地翻烤著手中的魚,對少年的話不似感興趣。
「你……不喜歡,嗎?」少年垂下頭去,糾攪著自己的衣擺。
「呃……噢,喜歡喜歡喜歡啊。」訾槿吸著口水,不甚在意地應付著少年。
「我,也是。」少年抬起頭來,沁著笑看向訾槿,卻發現訾槿眼中只有那烤著焦黑一片的魚兒,眼底划過失落。
訾槿只顧烤魚,少年默默看著,月光下的流然亭美得讓人心曠神怡,像冬日裡一杯溢滿香甜的蜜茶,溫馨得讓人落淚。
訾槿被少年一動不動地眸光,盯得心底發毛,終是未沉住氣,打破了僵局:「小白到底有什麼事啊?」
「小白?」少年墨玉般的眸子滿滿的疑惑。
「嘿嘿……」訾槿乾笑了兩聲,「不是小白、不是小白,是公子,公子可有事?」
「小白,好聽,可叫。」月光下,少年輕輕地笑著,嘴角揚起,眸光流轉,美得飄忽。
訾槿連忙低下頭去,目不斜視地烤魚烤魚再烤魚。待到魚兒都已焦黑一片,她方才拿起來,狠狠地咬了一口,燙得呲牙咧嘴。
少年瑩粉的嘴唇輕輕地蠕動著:「我,晚膳,未用。」
訾槿看了看架子上還剩的三條魚,心中一陣肉疼。本打算裝聽不見,當餘光看向少年時,卻又不得不改變了主意。
月光下,那少年略帶委曲的眸子定定地看向訾槿,彷彿一朵需要人精心呵護的白蓮。那模樣如此的無助,滿是控訴。
訾槿伸手拿起其中一隻魚,閉上眼,快速遞了過去,彷彿生怕自己會在下一秒就會反悔。
少年怯怯地接過焦黑的魚兒,看了一眼睜開眼的訾槿,羞澀地淡笑了一下。
訾槿連忙轉過臉去,泄憤地咬著手中的魚兒:美人計!美人計!又是美人計!連個白痴都能對自己使美人計!失敗!
少年墨玉般的眸子,為難地盯著手中的魚兒,不知該從何下口。他學著訾槿的模樣,輕輕地在邊上咬了一小口:「呃……燙。」
少年摸著被燙紅的唇,眸中含淚地看向只顧吃魚的訾槿:「燙,疼。」
訾槿心中拚命地喊著:無視他,無視他,完全無視他,可當餘光再次看到少年嚶嚶含淚的模樣,卻怎麼也狠不下心來。她認命地轉過臉來,看了看少年被燙紅的下唇,心底居然冒出一絲內疚來。她拉起少年的手,兩人坐到亭欄上,借著月光察看少年唇上的傷。只見那少年粉嫩的下唇上已有點紅腫,上面還有個小小的水泡。
「疼。」少年紅唇半張,眸中飽含委曲地看向訾槿。
訾槿一時也不知如何是好,從未碰到白痴得吃東西能把嘴唇燙傷:「你舔舔。」
少年有點無措地看著訾槿,嘴唇蠕動,卻不知該如何是好。他的眼眶微微地紅了,晶瑩的淚水在眸中打轉:「很疼。」
訾槿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去,輕輕地碰了碰那小水泡。少年一個瑟縮,倒是沒有躲開。在湖邊吹了那麼長的時間,訾槿的手是冰涼的。除了剛碰時有點疼,慢慢地少年感覺到舒服,便微微地伸出脖子,將唇更靠近了訾槿的手。
月光下,訾槿如著了魔一般,一遍遍地撫著少年的唇。少年的眸光慢慢地已是矇矓一片,眼底聚集了大片大片的水霧,他舒服地呻吟了一聲。
訾槿如觸電一般,快速地收回了自己的手,一把抓起放在身邊的魚,大口大口咬著。
少年的眸子瞬間恢複了清明,那雙墨玉色的眸子,飽含委曲地盯著吃魚的訾槿:「疼。」
訾槿轉臉不語,繼續吃著。
「很疼。」
腦袋直接轉到一邊,繼續吃魚。
「我,餓了。」少年伸手拉住訾槿的衣襟,輕輕地搖了一下,淚眼婆緲地凝視著訾槿,緊緊抿著微微泛紅的嘴唇,從喉間發出哽咽地哭泣聲。
訾槿垂下頭起,無聲地嘆息著,如斗敗的公雞一般,轉過頭來,從手中的烤魚中找了一小快沒有刺的魚肉,送到了少年的嘴邊。
少年微微地張嘴,抬眸淺笑,含住了那塊魚肉,咀嚼著。慢慢地他的眼眯成了一條縫,臉上露出招牌的淺笑:「好,還要。」
訾槿吞了吞口水,認命地挑下魚刺,一點點地喂著少年。
少年一口口地吃著,那滿足的模樣能人心底掐出水來。他吃著訾槿遞過的魚兒,學著訾槿的模樣剝著手中那魚兒的刺,撕了一小塊,遞到訾槿的嘴邊:「你吃。」
訾槿愣愣地看著少年,無意識地張開嘴,吃下少年手中的魚肉。
月光下,銀髮隨風輕揚著,少年歪頭淺笑:「我,以前不喜歡,吃。現在,不難吃。」
訾槿不敢說話,一點點地將魚肉送到那少年的嘴裡,生怕一說話便打碎了這如水月鏡花般的夢境。
只一會的功夫,兩人已經將四條魚全部吃完了。少年羽扇一般的睫毛輕輕顫動著,墨玉般的眼眸蕩漾著層層漣漪,他側臉靠在訾槿的肩頭:「前幾日想你,睡得,不好。」
「呃……公,公子是不是該回去了。」訾槿看了一眼,高升的月牙,小聲地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