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潰敗 內部

星期二,傍晚

白天慢慢過去,隊員的電池開始耗盡。走廊盡頭的幾扇窗戶漸漸變暗,太陽正在落山。傑瑞·傑克斯每隔一段時間就讓隊員休息一會兒。他們要麼坐在地上,表情漠然,筋疲力盡;要麼繼續給注射器裝葯。傑瑞挨個詢問他們,評估疲憊的程度。「你怎麼樣?累不累?想出去嗎?」

沒有人想出去。

大樓內的隊員與大樓外的吉恩·約翰遜保持無線電聯繫。吉恩給他們配發了使用軍用頻段的手持式短波對講機。他沒有給他們普通的對講機,因為他不希望別人聽見對話,尤其是有可能錄下對話內容的新聞媒體。軍用對講機被竊聽的可能性較小。

一名士兵的防護服出了問題。這名下士名叫隆妲·威廉姆斯,她的送風機停止工作,防護服塌下來,粘在汗水打濕的手術服上,她感覺被污染的空氣包圍了。「我的空氣停止供應,」她喊道,但手上還在工作,她不能擅離職守。她的電池沒電了。她發現腰帶上沒有備用電池,而其他人的備用電池都用掉了。

隆妲稱空氣停止供應引發了一場小騷亂。傑瑞想讓她撤離大樓。他跑到氣密室的門口,一名拿著短波對講機的士兵守在那裡。傑瑞抓過對講機,呼叫吉恩·約翰遜,隔著頭罩吼道:「我們有位女士的電池沒電了。」

吉恩答道:「我們去找電池,叫人送進去。你能等一下嗎?」

「不。她要出去。她的空氣停止供應了。」傑瑞說。

守門的士兵突然說他有備用電池。傑瑞朝著對講機說:「等一等——我們找到備用電池了。」

那名士兵跑過去找到隆妲,笑著說:「給你電池。」

隊員紛紛大笑。他把備用電池扣在隆妲的腰帶上。

她心想,呃,天哪,他們要取下我的舊電池,我的送風機會停止運轉。她說:「等一等!我的空氣會被切斷的。」

「別擔心。切換隻需要一秒鐘。」那名士兵答道。隆妲有些驚慌,準備離開。她害怕在失去氣壓的那段時間內感染了病毒。傑瑞決定放她和夏洛特·古德溫出去,夏洛特看起來也很疲憊。他用對講機對吉恩說:「我有兩個人要出去。」

吉恩那頭險些亂成一團。電視台的報道車剛好出現。吉恩非常害怕。他不希望兩個穿密封防護服的士兵走出大樓時恰好被鏡頭拍到。他對傑瑞說:「我們被堵住了。不能讓她們出來。外面有電視攝像機。」

「我要讓她們出去。」傑瑞說。

「行啊,讓她們出來,」吉恩說,「在鏡頭前演一場好戲。」

傑瑞敲了敲灰色區域的遠端門,消毒人員打開門。這是一位軍士,身穿密封防護服,手裡是裝滿漂白水的泵式噴霧器和手電筒。隆妲和夏洛特走進灰色區域,軍士請兩人抬起手臂伸直。他用手電筒照了一遍她們的防護服,尋找破損和裂口。

隆妲發現他露出不尋常的表情。

「你的防護服有個破洞。」他說。

就知道會發生這種事,她心想。

「什麼時候破的?」他問。

「我不知道!」

他用一截膠帶貼住破洞,將漂白水噴遍兩人全身,給她們消毒,然後敲了敲通往整備區的近端門。門開了,她們走出去。後勤小組立刻幫她們卸下頭罩,脫掉防護服。汗水浸透了防護服里的手術服,兩人冷得發抖。

「外面有一輛電視新聞報道車。」吉恩說。

「我的防護服上有個破洞,」隆妲告訴他,「我會感染病毒嗎?」

「不會。防護服內始終有足夠保護你的壓力。」吉恩領著她們向外走。「去貨車裡躺下,」他說,「不管被人問什麼,一個字也別說。」

她們在貨車裡找不到自己的衣服,於是找了幾件外套裹得暖暖和和的,然後在外面人看不見的座位上躺下。

電視台的報道車停在猴舍前門口,記者帶著攝像師四處窺探。記者敲了敲正門,撳響門鈴——沒人。他隔著前窗向里看——窗帘拉上了,他什麼也看不見。好吧,裡面似乎沒什麼動靜。這地方已經荒棄了。他和攝像師沒有發現後門口的白色車輛,或者就算注意到了,也沒有引起他們的興趣。這裡沒有任何動靜。

電視台的報道人員回到車上,坐了一會兒,希望能發生什麼事或有什麼人露面,幫他們為晚間新聞搞一段現場訪談,但等待非常無聊,而且天氣很冷,天色也開始昏暗。他們沒有想到應該兜到大樓側面,找一扇窗戶舉起攝像機對準。假如他們真的那麼做了,就會搞到足以填滿整個晚間新聞時段的鏡頭,剩下的還可以交給CBS做《六十分鐘》節目。他們會拍到身穿密封防護服的士兵,防護服上塗著埃博拉血液,全世界第一次重大的生物危害防禦行動正在進行之中;他們會拍到防禦小組的成員結對走進整備區,後勤小組脫掉他們身上的防護服。但報道組沒有兜這半圈,因此據我所知,雷斯頓行動沒有留下影像記錄。

兩個姑娘在貨車裡躺了好一陣。報道車突然離開。吉恩·約翰遜從大樓拐角的另一側探出腦袋,報告說你們安全了。兩個姑娘穿好衣服,跑到大樓背後的樹林里方便。她們在那裡發現了針頭:兩支使用過的注射器,帶著針頭。針頭沒有蓋帽,因此肯定使用過。天曉得它們在那兒扔了多久。安全人員戴上手套,撿起針頭,搜索附近區域,在草叢裡發現了更多的針頭。

最後一個出來的是傑瑞·傑克斯。傍晚六點左右,他走出大樓,臉色慘白,失去了五到十磅體重:出汗導致的體液流失。他的頭髮沒有了銀色光澤,更像是白髮蒼蒼。

沒有為士兵準備食物,所有人都又餓又渴。他們表決去哪兒吃飯,最後結論是塔可鍾 。吉恩·約翰遜說:「不要告訴任何人你們為什麼在這裡,不要回答任何問題。」

車隊出發趕往塔可鍾,引擎在冷風中咆哮。士兵點了軟塔可卷,還有許多特大瓶裝的可樂,用以彌補在防護服里失去的汗液。他們還點了大量肉桂卷——全部打包帶走:對,放在盒子里,麻煩快一點,謝謝。店員望著他們。這些人一看就是士兵,哪怕穿牛仔褲和汗衫也一樣:男人魁梧而強悍,留平頭,戴金屬框的軍用眼鏡,因為吃多了軍糧而爆出青春痘;女人像是一口氣能做五十個俯卧撐,可以隨手拆開武器。一個男人走向正在等餐的克拉格斯軍士,問:「你們來做什麼?我看見了那兩輛廂式貨車。」克拉格斯轉過去背對他,一個字也沒說。

午夜過後,卡托克廷峰山坡,傑克斯家主卧室的水床上,南希和傑瑞交換當天的事態進展,女兒傑美在旁邊睡覺。傑瑞說白天的行動相當順利,沒有人用針頭刺傷自己。他說他從沒想過,在生物危害防護服里會感覺那麼孤獨。

南希摟住他,腦袋頂著他的脖子,兩人自從上大學就喜歡這麼偎依著。她覺得丈夫像是縮了一圈,瘦巴巴的。她這些年從沒見過丈夫的身體這麼疲憊。她抱起傑美送回床上,回來繼續摟著丈夫。兩人擁抱著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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