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潰敗 91探戈

星期一,1030時

丹·達爾加德感覺一切都在逐漸失控。他和公司的所有高管開電話會議,向他們通報局勢:兩名僱員病倒,其中第二個有可能是埃博拉病發。他告訴經理,他已經提議將猴舍移交給陸軍研究所。高管贊同他的舉措,但希望能把公司和軍方的口頭約定變成文字。這還不算,他們希望軍方同意為猴舍大樓擔起法律責任。

達爾加德打給C·J·彼得斯,問軍方能否對接管後的一切後果負責。C.J.直截了當地拒絕了。他認為此刻需要的是明確和速度,而不是律師。他感到爆發已經到了必須作出決定的緊要關頭。達爾加德答應傳真一封簡單的授權書,將猴舍移交給軍方。兩人談定措辭,C.J.拿著這封信去找菲利普·拉塞爾將軍。他和少將翻來覆去讀了好幾遍,但沒有請陸軍的律師過目。拉塞爾說:「我們必須讓律師相信這條路是正確的。」他們在信上簽字,傳真發回達爾加德,猴舍於是歸陸軍處置了。

傑瑞·傑克斯要率領更大的生物危害防禦隊伍再次進入猴舍。需要處理的動物多得驚人。他的隊伍沒有經受過考驗,他本人也沒有上過戰場。他不知道也不可能知道,面對混亂的局勢和對慘死的恐懼,他和他的隊伍會有什麼樣的表現。

傑瑞是研究所91探戈人員的指揮官。陸軍內動物管理技師的級別為91T,在軍方俚語里就成了91探戈。最年輕的91探戈只有十八歲,軍銜為列兵。救護車將米爾頓·弗蘭蒂格送往醫院的時候,傑瑞把他手下的91探戈和平民人員叫進研究所的一間會議室。大部分士兵年紀很輕,穿密封防護服的工作經驗很少甚至沒有,平民人員年紀較大,有一些是4級領域內的專家,每天都要穿Chemturion防護服。會議室里擠滿了人,大家坐在地上。

「這種病毒是埃博拉或類似埃博拉的病原體,」他對眾人說,「我們將經手大量血液,還將使用尖銳的工具。我們將穿上一次性的生物隔離防護服。」

他說話的時候,底下一片安靜。他沒有提到有人病倒,因為他自己也不知道——C·J·彼得斯還沒有告訴他。彼得斯暫時按下了這件事。

傑瑞對屬下說:「我們需要志願者。有誰不願意去嗎?我們不會強迫你。」

沒有人退縮。傑瑞環顧眾人,挑選人手:「好,他去。她去,好,你去。」人群里有個叫斯維德斯基的軍士,傑瑞決定不派她去,因為她懷孕了。埃博拉對孕婦的影響尤其可怕。

陸軍的戰鬥部隊無法處理這種事情。和在交戰地區不同,做這種事沒有危險津貼。陸軍對生物防護服有個理論,那就是你身穿密封防護服,因此在防護服內部工作並無危險。媽的,不穿密封防護服處理高危病原體,那才算危險工作。列兵拿到的就是普通薪水:一小時七塊錢。傑瑞說禁止向其他人提起這次行動,哪怕家庭成員也不行。「假如你們有任何程度的幽閉恐懼症,請好好考慮一下。」他命令他們穿平民便服,明早0500時在研究所的裝卸台集合。

12月4至5日,星期一至星期二

那天夜裡,士兵們沒睡幾個鐘頭,吉恩·約翰遜也一樣。他很擔心這些「孩子」——他就是這麼稱呼他們的。他體驗過高危病原體帶來的恐懼。有一次在扎伊爾,從小鼠身上取血樣的時候,沾血的針頭扎中了他。當時有理由相信那隻小鼠感染了拉沙病毒(一種4級病原體),於是他被空運回研究所,送進監獄隔離了三十天。「那可不是什麼愉快的體驗,」他是這麼說的,「他們對待我就像我要死了。他們不讓我剪鬍子,害怕我會用剪刀自殺。到了晚上就把我鎖起來。」在奇塔姆洞穴身穿防護服解剖動物時,他被沾血的工具戳傷三次。防護服三次穿孔,皮膚破損,動物血液污染創口。沒有在奇塔姆洞感染馬爾堡或其他病毒,他覺得自己非常幸運。死裡逃生幾次之後,他很害怕入侵猴舍的那種微生物。

約翰遜住在卡托克廷峰山麓上的一幢大宅里。他在書房坐了大半夜,考慮工作流程。進了高危區域,你必須控制和規劃身體的每一個動作。他對自己說,病毒會在哪兒感染你?會通過雙手感染你,雙手是最薄弱的環節。因此,首先必須控制好雙手。

他坐在安樂椅里,舉起一隻手仔細端詳。四根手指和與之相對的大拇指。與猴類手掌相同,區別在於控制它的是人類大腦,能夠被技術的產物包裹和保護。將人手與大自然隔離開的東西就是密封防護服。

他站起身,對著空氣比劃雙手。他正在給猴子注射藥物。他正提著猴子走向工作台。他把猴子放在檯面上。他在高危區域內。他切開猴屍,雙手伸進飽含增殖病原體的血泊。三層橡膠保護他的雙手,手套沾上了血液和高危病原體。

他停下,在紙上記下幾句。他再次轉向想像中的高危區域。他把剪刀伸進猴屍體腔,剪下一塊脾臟遞給某個人。這個人會站在哪兒?他背後?於是他想像手裡拿著注射器針頭。好,我手裡有針頭,這是一件致命物體。假如我慣用右手,那麼我就會用右手拿著針頭。因此,我的搭檔應該站在我的左手邊,遠離針頭。好,現在看我搭檔的雙手。我搭檔的雙手會在做什麼?其他人的雙手會在做什麼?到了黎明時分,他寫下許多頁筆記。這是一場生物危害防禦行動的腳本。

凌晨四點,傑瑞·傑克斯走出家門,南希還沒醒來。他和吉恩·約翰遜在裝卸台碰頭,兩人過了一遍吉恩的手稿。傑瑞仔細閱讀,小組成員漸漸露面。這些人是傑瑞隊伍里的士兵,大部分是從軍營走過來的。他們站在裝卸台前等待命令。天色漆黑,只有水銀燈亮著。傑瑞決定在大樓內啟用夥伴機制,開始盤算誰該和誰配對。他在一張紙上起草夥伴名單,寫下入場順序,也就是突入猴舍大樓的先後序列。他站在眾人面前宣讀名單,他們上車前往雷斯頓,車隊里有白色冷藏卡車、裝有隔離擔架的白色救護車和一些平民車輛。他們再次被高峰時刻的車流卡住,四周都是睡眼惺忪的西裝雅痞喝著紙杯咖啡,聽著交通台和輕搖滾。

所有車輛都停在猴舍大樓的背後,人員在草坪上集結,吉恩·約翰遜向他們訓話。他眼窩深陷,眼圈發黑,顯示他已經好幾天沒睡覺了。「我們不是來玩耍的,」他說,「事情很嚴肅。4級病毒爆發可不是訓練課程。有一點進展我必須告訴你們。病毒有可能已經轉移到了人類體內。兩人生病住院,都是這幢樓里的動物管理員。其中有一個人的情況特別讓人擔心。他嘔吐高燒,現已入院治療。我們不知道他是不是埃博拉病發。但我要告訴你們的是,他沒有被動物咬傷,也沒有被割傷或被針頭刺傷。假如確實是埃博拉,那麼他就有可能是通過空氣傳播感染病毒的。」

傑瑞·傑克斯聽著他的訓話,心情越來越緊張。他並不知道這個病人的事情。沒有人告訴過他!他不禁感覺,這次行動將會出現人員傷亡。

這是一個冰冷的陰天。猴舍背後的樹木落光了葉子,冷風趕著樹葉颯颯滾過草坪。父母們把孩子送到山坡下的日托中心,孩童在鞦韆上玩耍。吉恩·約翰遜繼續訓話:「你們在行動時都必須假定埃博拉能夠通過空氣傳播。你們知道風險,你們有經驗。」他的視線落在一名一等兵身上,她叫妮可·博克,很漂亮,留著金色長髮,只有十八歲——他心想:她是誰?我沒有見過她。肯定是傑瑞的下屬。他們還只是孩子,不明白要對抗的敵人有多可怕。「你們必須嚴格遵守操作流程,」他繼續道,「無論有什麼問題,都必須提出來。」

傑瑞站起身,對他們說:「沒有問題就等於愚蠢。有問題就問。」

一等兵妮可·博克在想會不會輪到她進猴舍大樓。「這件事我們要做多久,長官?」她問他。

「直到所有猴子死亡,」他答道,「這裡有四百五十隻猴子。」

我的天,她心想,四百五十隻——這要忙多久啊?

問題不多。他們很緊張,沉默而變得內向。傑瑞·傑克斯走進整備區,後勤小組幫他穿上雷卡防護服,給他戴上頭罩,送風機開始呼嘯。他對隊員說裡面見,然後和搭檔托馬斯·亞蒙軍士走進氣密室。近端門在身後關閉,兩人站在黑暗中,摸索著走過黑洞洞的氣密走廊,打開遠端門,進入高危區域。

這裡一片狼藉,多日未經清掃。工作人員匆忙離開,地上到處是猴飼料,文件扔了一地,辦公室里有翻倒的椅子。人們像是鼠竄而去。傑瑞和軍士開始偵察情況。他們身穿防護服,走得慢而謹慎,像是沉船打撈潛水員在深水區作業。傑瑞走進一條小走廊,通往另外幾間猴舍。他看見滿是猴子的房間,所有猴子都盯著他。七十雙猴類眼睛緊盯著防護服里的一雙人類眼睛——它們發狂了。它們飢腸轆轆,想吃東西。它們把所在的房間弄得一塌糊塗。哪怕是關在鐵籠里,猴子也能把房間搞得一塌糊塗。它們把飼料扔得到處都是,用手指抓著糞便在牆上亂畫。牆壁一直到天花板都是猴子留下的印記。這是靈長類靈魂留給人類的神秘信息。

傑瑞和軍士找到幾袋猴飼料,走進大樓的各個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