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潰敗 進入

12月1日,星期五

四點半,鬧鐘響了。傑瑞·傑克斯起床,剃鬚刷牙,穿衣服出門。工作組穿的是平民服裝。誰也不想引來關注。穿軍服和迷彩服的士兵,再套上密封防護服……肯定會激起大眾恐慌。

五點鐘,他來到研究所。天空尚未有破曉的兆頭。一群人已經聚在了大樓側面水銀燈下的裝卸台旁。昨夜寒流來襲,他們呼出的白氣清晰可見。吉恩·約翰遜,這場生物戰爭的埃阿斯,在裝卸台上踱來踱去,穿行於大堆的軍用迷彩包裝箱之間:這些是他從奇塔姆洞穴帶回來的剩餘物資。箱子里有密封防護服、電池組、橡膠手套、外科手術服、注射器、針頭、藥物、解剖工具、手電筒、一兩套人類外科手術包、鈍頭剪刀、樣本袋、塑料瓶、防腐液、帶紅色花標的生物危害廢物袋和手壓式花園噴霧器——用來向防護服和需要消毒的物品噴洒藥水。他拿著一杯咖啡,笑嘻嘻地對士兵們說:「不許亂碰我的箱子。」

一輛無標記的白色廂式貨車開過來。吉恩親自把箱子裝進車廂,出發前往雷斯頓。他是第一波攻勢。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一份份《華盛頓郵報》落在附近地區家家戶戶的車道上。頭版報道就是猴舍的事情:

弗吉尼亞州實驗用猴子體內發現致命的埃博拉病毒

已知對人類最致命的病毒第一次在美國本土現身,出現於雷斯頓某家實驗室從菲律賓進口的一批實驗用猴子體內。

昨天,弗吉尼亞州和聯邦的頂級傳染病專家用大半天時間制訂了詳細計畫,追蹤這種罕見病毒的傳播途徑和可能已經暴露的人員。計畫中包括詢問照顧這些猴子的四五名實驗室僱員和其他接近過猴子的人員;出於預防起見,這些動物已被銷毀。

聯邦和州的衛生系統官員認為其他人接觸這種病毒的可能性很低。這種病毒的致死率在百分之五十到九十之間,對直接接觸患者的人來說傳染性極高,而且目前尚無疫苗。

「確實有一定程度的擔心,但我不認為值得恐慌,」C·J·彼得斯上校說,他是一位內科醫生,也是這種病毒的專家。

C.J.知道,一旦大眾得知這種病毒的威力,逃離雷斯頓的車輛肯定會堵塞交通,母親會對著電視攝像機鏡頭哭喊:「我的孩子在哪裡?」對《華盛頓郵報》記者講話時,他很謹慎地沒有說到行動中比較誇張的那些部分。(很久以後,他這麼對我說:「我覺得提到密封防護服肯定不是什麼好主意。」)他很謹慎地避免使用嚇人的軍事術語,例如:病毒倍增、致命傳染鏈、崩潰併流血至死和收緊反應。即將有一場防禦生物危害的軍事行動在華盛頓近郊展開,他絕對不希望被《郵報》發現。

這場生物隔離行動有一半重點是新聞封鎖。C·J·彼得斯對《華盛頓郵報》的評論經過蓄意設計,目的是為了創造出局勢已受控制、一切安全和其實很無聊的印象。C.J.明白局勢有多麼危急,但只要他願意,就能表現得非常圓滑,他對記者用上了最友好的聲音,在電話里保證說不存在什麼問題,僅僅是每天都能見到的技術小困難而已。記者不知怎的得出結論,以為「出於預防起見,這些動物已被銷毀」。但實際上,噩夢的源頭、派遣小組進場的原因就是它們還沒有被銷毀。

想知道這次行動是否安全,唯一的辦法就是嘗試。彼得斯認為,坐視病毒在猴群中蔓延會構成更大的危險。那幢樓里有五百隻猴子,體重共計三噸左右——就好比核心正在熔毀的核反應堆。猴群核心起火,病毒將以可怕的速度倍增。

凌晨五點,C.J.爬上研究所的裝卸台。他將和這幫人一起去猴舍,看著傑瑞的小組進入高危區域,然後回研究所應付新聞媒體和政府機構。

六點半,他下令出發,車隊駛出德特里克堡的正門,向南朝波托馬克河而去。車隊里全是普通車輛:軍官的家庭轎車,軍官穿平民服裝,怎麼看都是通勤上班族。車隊末尾是兩輛無標記的軍用車輛。一輛是補給貨車,另一輛是白色救護車——4級生物隔離的救護車,裡面是陸軍的醫護疏散小組和俗稱「氣泡擔架」的生物隔離艙。這是一副戰地擔架,用透明塑料製成的生物隔離氣泡包裹。假如有誰被猴子咬傷,就必須進入氣泡,然後轉送到監獄隔離。補給貨車是無標記的白色冷藏廂式卡車,用來存放猴屍和血樣試管。

隊伍里沒人穿制服,只有救護車小組的幾名成員穿迷彩服。車隊在岩石角過波托馬克河,開上利斯堡公路時恰逢高峰時刻。車流擁擠得前車挨後車,軍官們有點喪氣。他們和暴躁的通勤族爭鬥一路,花了兩個小時才趕到猴舍。車隊終於開進辦公園區,這會兒園區已經滿是上班族了。補給貨車和救護車從側面經過猴舍,停在大樓背後的草坪上,遠離人們的視線。大樓後側是一面磚牆,有幾扇狹窄的窗戶和一扇玻璃門。這扇玻璃門就是他們的進入點。他們把補給貨車停在門口。

大樓背後的草坪邊緣是從山坡延伸下來的灌木和樹叢,再過去是日托中心的操場。他們能聽見孩童的喊叫聲,隔著灌木叢能看見裹得嚴嚴實實的四歲孩童在盪鞦韆和繞著玩具屋亂跑。行動地點附近有孩子。

傑瑞·傑克斯在看大樓平面圖。他和吉恩·約翰遜決定讓隊員進大樓再穿防護服,而不是就在草坪上穿,就算新聞報道組來了也沒東西可拍。他們穿過進入點那扇門,出現在眼前的是一個空蕩蕩的儲藏間。這裡是整備室。隔著煤渣磚的牆壁,他們能聽見微弱的猴子叫聲。不存在猴舍里還有人類活動的跡象。

第一個進去的將是傑瑞·傑克斯,他打前鋒。他決定帶上手下的一名軍官:戴過綠色貝雷帽 的馬克·海因斯上尉。他個頭矮小,性格認真,身體結實,接受過綠色貝雷帽的潛水訓練。他曾經身穿潛水器材,在夜裡從飛機上跳進公海。(「我得跟你說清楚,」海因斯這麼對我說,「我潛水可不是像平民那樣是為了找樂子。我潛水的地點主要在中東。」)海因斯上尉不是穿上密封防護服會犯幽閉恐懼症和恐慌發作的那種人。另外一點優勢在於海因斯上尉是獸醫,他了解猴類。

傑克斯和海因斯爬上補給貨車,在後門拉起塑料帘布以保護隱私。他們脫光衣服,冷得瑟瑟發抖。他們穿上外科手術服,走過草坪,推開玻璃門,進入儲藏間-整備區,陸軍的後勤小組(也就是救護車上的那組人,由伊麗莎白·希爾上尉帶領),幫他們穿上密封防護服。傑瑞和海因斯上尉對戰地生物防護服都一無所知。

他們穿上的是橙色的雷卡防護服,用於戰地防禦可經空氣傳播的微生物,這種防護服曾經用於奇塔姆洞穴的勘探——事實上,其中一些就來自吉恩·約翰遜從非洲帶回來的剩餘物資。雷卡防護服的頭盔是個透明的軟塑料球體。防護服從內部加壓。電動馬達從外部吸入空氣,過濾病毒後灌入防護服,因此防護服對外保持正壓,空氣中的病毒粒子很難鑽進去。雷卡防護服和Chemturion重型密封防護服的功能相同,都是用經過多次過濾的空氣包圍身體,確保高危病原體不會接觸到身體。陸軍通常不會把雷卡稱為太空服(密封防護服),只會叫它「雷卡」或「戰地生物防護服」,但實際上雷卡就是一種密封防護服。

傑克斯和海因斯戴上橡膠手套,伸直手臂,後勤小組用膠帶把手套和防護服袖口貼在一起。他們穿著運動鞋,又套上一層亮黃色的橡膠靴,後勤小組用膠帶把橡膠靴和防護服褲腿貼在一起,在踝關節上方封得密不透風。

傑瑞緊張極了。他以前規勸過南希,身穿防護服對付埃博拉是多麼危險,但今天他即將帶著一組人走進埃博拉的地獄。此刻他並不在乎自己會發生什麼。他是可犧牲的,他很清楚這一點。進去以後,也許他可以暫時忘記約翰吧。他打開送風機,防護服在身體周圍膨脹起來。感覺還不壞,只是汗流浹背。那扇門就在正前方。他拿著猴舍的平面圖,朝海因斯上尉點點頭。海因斯準備好了。傑瑞打開門,兩人走進去。猴子的叫聲越來越響。他們站在一段不通風、沒有光的煤渣磚走廊里,左右兩邊各有一扇門:這是臨時氣密室,灰色區域。氣密室有一條規則,就是兩扇門——近端門和遠端門——絕對不能同時打開。這是為了防止被污染的空氣迴流進入整備室。門在他們背後關上,走廊里黑洞洞的:一片漆黑。該死,我們忘了帶手電筒。但為時已晚。他們繼續前進,摸著牆走向遠端門。

七點半,南希·傑克斯叫醒兩個孩子。和平時一樣,她必須使勁搖晃傑森,但今天這樣也叫不醒兒子,於是她放了一條狗去收拾他。狗飛撲上床,跳到傑森身上。

她換上運動褲和運動衫,下樓走進廚房,打開收音機,調到搖滾樂電台,開了瓶健怡可樂。音樂讓鸚鵡激動起來。赫爾基跟著約翰·梅倫坎普尖叫。鸚鵡對電吉他確實有反應,她心想。

孩子在早晨桌前吃即食燕麥。她說她今天要工作得很晚,所以晚飯你們得自己解決。她打開冰箱,發現還有一份燉肉。兩個孩子夠吃了,用微波爐解凍就行。她站在廚房窗口,目送孩子下車道,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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