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猴舍 指揮鏈

星期四,1600時

不可能是扎伊爾埃博拉,彼得·耶林心想。肯定有人不小心調換了樣本。他又看了一眼。沒錯,瑪英嘉血清確實在發光。這代表他和湯姆有可能感染了致死率達九成的扎伊爾埃博拉病毒。他認為自己在實驗中做錯了什麼。肯定不小心調換了樣本或是弄混了什麼東西。

他決定重做化驗。他打開儲藏室的燈,蹣跚著回到實驗室,這次仔細記錄用到的培養瓶、試劑瓶和載玻片,確保沒有犯任何錯誤。他拿著重新製作的樣本回到儲藏室,關燈,再次看進目鏡。

瑪英嘉血清依然在發光。

因此,這確實是扎伊爾埃博拉病毒(或是它的近親),因為那位已故女士的血清「認識」這種病毒,對它有反應。好消息是這不是馬爾堡——哈,你猜怎麼著?不是馬爾堡。而是扎伊爾來的鬼東西——也可能是它的雙胞胎姐妹。埃博拉病毒還沒有在非洲之外出現過。怎麼會突然在華盛頓近郊冒出來?它是怎麼來的?會鬧出什麼事情?他心想,我這是碰到了真正的高危事件。

他還穿著防護服,但不想浪費時間消毒,經過氣密室出去。實驗室牆上有一部緊急電話,他斷開通氣管,聽著呼呼風聲就沒法打電話了,他撥通C·J·彼得斯上校的號碼。

「C.J.!」他隔著頭盔喊道,「是我,彼得·耶林。真的有病毒,而且是埃博拉。」

「開玩笑!」C.J.答道。

「不是。」

「埃博拉?肯定是實驗室污染吧,」C.J.說。

「不,不是污染。」

「你不會把樣本搞混了吧?」

「對,我知道——我的第一個念頭也是有人調換了樣本。但是,C.J.,樣本沒有被調換——因為我化驗了兩次。」

「兩次?」

「兩次都是扎伊爾埃博拉。結果就在我面前。我可以拿給你,你自己看一眼好了。」

「我這就過來,」C.J.說,掛斷電話,下樓沖向耶林的高危實驗室。

耶林拿起一張防水紙,寫下實驗結果,將這張紙放進盛滿EnviroChem的水槽。水槽穿過牆壁,通向高危區域外的0級通道。這個水槽相當於銀行櫃員窗口交換現金的滑動抽屜。你可以從高危區域內通過水槽向平常世界傳遞物品。物品會在穿過水槽時消毒。

C.J.站在厚玻璃窗的另一側看著耶林。他們花了幾分鐘等待化學藥劑滲透和消毒紙張。C.J.打開他那一側的水槽,取出滴著消毒藥劑的防水紙拿在手裡。他隔著窗戶朝耶林打個手勢:去接電話。

耶林蹣跚著回到應急電話旁等待鈴響。電話響了,他聽見C.J.說:「出來,咱們去見指揮官!」

現在該沿著指揮鏈向上通報了。

耶林在氣密室消毒,換上普通衣物,匆忙趕到C·J·彼得斯的辦公室,一起去見USAMRIID的指揮官戴維·哈克索爾上校。兩人沒有等秘書通報——對她說有急事找上校——進去坐在了辦公室的會議桌前。

「你猜怎麼著?」C.J.說,「我們似乎在華盛頓近郊的一群猴子身上發現了絲狀病毒。我們認為我們找到的是埃博拉。」

戴維·哈克索爾上校是生物危害的專家,這正是他認為研究所時刻準備應對的局勢。幾分鐘內,他就用電話聯繫上了醫學博士菲利普·K·拉塞爾少將,他負責指揮美國陸軍醫學研發中心,也就是USAMRIID的上級單位,安排在德特里克堡另一幢樓里拉塞爾的辦公室召開會議。

哈克索爾和彼得斯花了幾分鐘討論應該叫哪些人參加會議。他們想到了研究所病理學部門的主任南希·傑克斯上校,她肯定能辨認出猴類罹患埃博拉的癥狀。哈克索爾拿起電話:「南希,是我,戴夫·哈克索爾。現在能來一趟菲爾·拉塞爾 的辦公室嗎?十萬火急。」

這是個陰沉的11月傍晚,基地開始安靜下來。日落時分,烏雲籠罩著卡托克廷山脈,看不見太陽,雲層後的光線漸漸黯淡。傑克斯在橫穿閱兵場的路上碰到了耶林和兩位上校。列隊行走的士兵在旗杆前停下。研究所的這幾個人也停下腳步。揚聲器里傳來炮聲和軍號吹奏的降旗曲,音樂劈啪作響,效果不怎麼動聽;士兵降下旗幟,軍官立正敬禮。

C·J·彼得斯覺得有點尷尬,同時也被這個儀式打動了。降旗曲結束,士兵折好旗幟,研究所的幾個人繼續前進。

拉塞爾少將的辦公室佔據了一座低矮的二戰營房的一角,這幢建築物最近用灰泥粉刷過,希望能顯得新一點,可惜不怎麼成功。從窗口只能看見德特里克堡的水塔支柱,所以少將從不拉開窗帘。幾個人坐進沙發和椅子,少將坐在辦公桌後。他是醫學博士,曾在東南亞搜尋過高危病毒。他年近六旬,身材高大,頭頂有點脫髮,鬢角已經染霜,面頰上有皺紋,長下巴,淺藍色的眼睛顯得非常專註,聲音渾厚而宏亮。

C·J·彼得斯遞給少將一個文件夾,裡面是猴舍里那種微生物的照片。

拉塞爾少將盯著照片看。「媽的,」他說,深吸一口氣,「天哪。確實是絲狀病毒。拍照的是誰?」他翻到下一張照片。

「我手下的顯微鏡操作員湯姆·蓋斯伯特,」耶林說,「很可能是埃博拉病毒。化驗對扎伊爾埃博拉呈陽性。」

C.J.簡要介紹情況,講述雷斯頓那些猴子的前因後果,最後說:「要我說,這些猴子身上的病毒很可能引發收緊反應。」

「唔,你有多確定這是埃博拉?」拉塞爾少將問,「我更懷疑是馬爾堡。」

耶林解釋他為什麼認為不是馬爾堡。他化驗了兩次,兩次樣本都顯示扎伊爾埃博拉的瑪英嘉毒株呈陽性。向少將描述情況的時候,他的用詞非常謹慎,說化驗本身無法證實這種病毒就是扎伊爾埃博拉,只能證明病毒與扎伊爾埃博拉關係密切。有可能是埃博拉,但也有可能是其他什麼東西——某種新出現的病毒。

C.J.說:「假如它和埃博拉是同類,那我們必須密切注意,而且非常緊張。」

拉塞爾同意他們必須嚴陣以待。「我們手上是一起全國性的緊急事件,」他說,「這個傳染病威脅有可能造成重大後果。」他注意到這類病毒從未在美國本土出現過,此刻突然在華盛頓近郊冒了出來。「我們該怎麼辦?」他說,然後問是否有證據能證明它可以通過空氣傳播——這是個生死攸關的問題。

雖說證據並不完整,但令人驚恐的是,埃博拉確實能通過空氣傳播。南希·傑克斯描述了1983年手套滲漏事故後幾周,她有兩隻健康的猴子很可能就死於通過空氣傳播的埃博拉病毒。還存在其他證據,她也說了出來。1986年,吉恩·約翰遜通過肺部吸入的方式讓猴子感染了埃博拉和馬爾堡,她負責那項實驗的病理學部分。暴露於空氣傳播的病毒的猴子只活下來一隻,它僥倖沒有被馬爾堡奪去性命。因此,這種病毒接觸肺部即可傳染。另外,空氣傳播的致死量相當小:五百個有感染力的病毒粒子就夠了。一個細胞就能輕易產出這種數量級的空氣傳播粒子。假如少量空氣傳播的埃博拉病毒進入空調系統,就足以殺死一整幢樓里的所有人。它的威力不亞於鈈,甚至比鈈更可怕,因為它能自我複製。

C.J.說:「我們知道它能通過空氣傳染,但不知道傳染性有這麼強。」

拉塞爾扭頭問傑克斯:「這個結果發表過嗎?你發表過嗎?」

「沒有,長官,」她說。

他怒視著傑克斯。她能看見他心想:該死,傑克斯,怎麼會沒有發表呢?

原因有很多,但她這會兒不想說。她認為吉恩·約翰遜——研究的合作者——寫作論文有困難。另外,他們實在抽不出時間發表結果,就這麼簡單。這種事很常見。有時候人們就是抽不出時間寫論文發表。

彼得·耶林聽著他們的討論,決定不向將軍提起他有可能吸入了少許病毒。再說他並沒有深吸一口氣,只是稍微聞了一下而已。他用手在瓶口扇了扇,將氣味送向鼻孔。他沒有吸入裡面的東西。他沒有把瓶口拿到鼻子前使勁吸氣。但是,他知道將軍若是發現這件事會怎麼處理:將軍會勃然大怒,一把提起耶林扔進隔離室。

但還存在另一個嚇人的可能性:在華盛頓近郊出現的這種病毒不是扎伊爾埃博拉,而是另外某種新東西,來自熱帶雨林的另一個高危毒株:未知的入侵者,絲狀病毒的新種類。誰說得清它會如何傳播並如何影響人類呢?拉塞爾少將說出了眾人的心聲。「我們面對的有可能是一場浩劫,」他說,「假如這種病原體有能力引發嚴重的人類疾病,再假如它在猴舍內似乎已經不受控制,那麼我們該怎麼做?我們需要做正確的事情,而且需要儘快採取行動。這鬼東西的胃口有多大?會有人死嗎?」他扭頭問C·J·彼得斯上校:「我們有什麼選擇?」

C.J.一直在思考這個問題。按照標準理論,阻止病毒傳染有三種方法:疫苗、藥物和生物隔離。埃博拉沒有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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