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拉圖斯特拉原本是站在他的穴居之所的入口處向客人們說話,說完之後,他便走到外面逗留了一會兒。
「噢,四周洋溢著純潔的芳香和幸福的寧靜!
但是我的鷹與蛇到哪裡去了呢?
到我這裡來吧,我的鷹與蛇!
鷹與蛇啊,告訴我,所有這些高等人的氣味都不好聞吧?噢,這裡的空氣多麼芳香!現在我才發覺與感到我是多麼地愛你們呀,我的鷹與蛇。」
查拉圖斯特拉又說了一遍:「我愛你們,我的鷹與蛇!」當他這麼說時,那鷹與蛇都靠攏過來,並仰頭望著他。他們三個就這樣默默地聚集在一起呼吸著清新的空氣,因為這裡的空氣要比那些高等人所在處的空氣好多了。
就在查拉圖斯特拉剛走出洞口之際,那個老魔法師便立刻站起來游目四顧,然後說道:「他走了!
你們這些高等的人啊,請讓我像查拉圖斯特拉一樣用這褒獎與奉承的名銜來使你們高興一下吧,我已被自己騙人的魔法所困,而我那憂鬱的魔鬼,他根本就與查拉圖斯特拉背道而馳。請勿見怪。
他現在要在你們的面前施展法術,此刻正是他當道的時候,我鬥不過他。
無論你們想要多麼尊榮的名銜,也不管你們稱自己是『自由者』『求道者』『精神懺侮者』『解脫者』或『不凡的渴望者』,還有,凡是與我一樣受著厭惡之苦,並認為昔日上帝已死而新的上帝尚未出生的人。總之,我那邪惡的精靈和法術中的魔鬼對你們都是有利的。
高等的人啊,我了解你們,也了解他,了解這個我不得不愛的邪魔查拉圖斯特拉,我總覺得他像是一副美麗的哲人面具,也像一副我的邪惡精靈與憂鬱魔鬼所愛裝扮的怪模樣。我總覺得,我是為了我那邪惡精靈才愛查拉圖斯特拉的。
但是,這憂鬱的精靈、黃昏的魔鬼已經將我困住。真的,高等的人啊,他還在渴望,睜大你們的眼睛吧!
他渴望著能以裸體現身。我不知道他究竟是男是女,然而他仍將困住,天啊!開啟你們的智慧吧!
白日已經過去了,現在夜幕籠罩著萬物和最美好的一切。你們這些高等的人且聽且看,這個夜晚的憂鬱精靈是一個怎樣(男或女)的魔鬼啊!」
那個老魔法師這樣說著,並游目四顧,拿起他的豎琴。
在夜晚清新的空氣中,
慰藉的露珠,
乃悄悄,
滴落於大地。
只因慰藉的露珠,
也如一切溫柔的慰藉者,
穿著軟鞋。
熾熱的心啊,你可記得,你可記得,
你曾多麼渴望
上天慈悲的雨淚和滴露。
就在枯草遍布的小徑,
你是否曾急切而疲憊地渴望,
那惡毒的夕陽餘暉,
以其刺眼的光芒,
透過陰暗的森林,
戲弄你?
你是真理的追求者嗎?
它們如此嘲弄著你。
不!你只是一個詩人而已!
一頭伺機掠奪的狡猾野獸,
必須不斷地使詐,
為了尋覓獵物,
必須刻意偽裝:
戴上五彩繽紛的面具將自己掩藏。
自己是自己的獵物者,
他,
會是真理的追求者嗎?
不!他只是一個瘋子、一個詩人!
戴著瘋子的面具,胡言亂語,
在杜撰的語言之路和炫目的彩虹上打轉;
在虛幻的天地之間,
繞著我們遊走狂舞,
他只是一個瘋子、一個詩人!
他,是真理的追求者嗎?
既不靜默、僵硬,也不光滑、冰冷,
卻變成一種形象。
一尊莊嚴的雕像。
放在廟前,
當作上帝的守護。
不!
反對一切在荒漠中比在廟宇前親切的真實雕像,
像貓一樣放肆,
跳躍穿梭於門窗之間,
然後迅速投入機會中。
在原始森林中,
貪婪地嗅著。
而你,身處原始森林裡斑斕的野獸群中,
咬緊慾望的嘴唇,
以極端嘲弄、饑渴而駭人的態勢,
去掠奪、逃避、欺詐,逡巡,
或是如兀立的鷹隼,
一直凝視著千仞絕壁。
此刻,它們在迴旋,
並逐漸飛低!
然後突然俯衝,
兩翼搖擺地,
撲向羔羊。
它們是如此急欲染指羔羊,
痛恨一切羔羊的氣質,
以及如羊眼、羊毛般的灰色柔順!
詩人的慾望,
就是這樣地如鷹似豹。
而在你那千百種偽裝下的慾望也是如此,
你這瘋子!你這詩人!
你這整個人類的臨視者,
既像上帝,又像羔羊,
撕破這人類中的上帝。
像人類中的羔羊,
而在動手中大笑,
那就是你的幸福!
也是鷹與豹的幸福!
詩人與瘋子的幸福!
在夜晚清新的空氣中,
當一彎新月,
在落日的餘暉中,
暗暗放出嫉妒的綠芒。
這白晝的敵對者,
以悄悄的腳步,
走向五彩繽紛的晚霞,
直到它們都沉落、消失於夜色之中……
我也曾從自身對真理的狂熱,
和對白晝的渴望中如此沉淪過。
倦於白晝和陽光,
向著夜晚與暗影墜落:
被一個僅有的真理燒得枯竭,
熾熱的心啊,你可記得,你可記得,
那時你是多麼地乾渴?
而我卻被逐出,
一切真理之外!
唉,都是瘋子!都是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