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 50 在橄欖山上

冬日這個惡客坐在我的屋中,我的手則因他的寒暄把握而變得青紫。

我尊敬這個惡客,不過我寧可讓他獨自留在屋子裡。我很高興能躲開他,誰若是善跑就能逃過他。

帶著暖和的雙腳和思想,我跑向風靜的地方,橄欖山上充滿陽光的一隅。

在那裡,我笑我那位嚴肅的客人。不過,我也感謝他清除了我屋中的蒼蠅,而增添了幾分靜謐。

他不喜歡聽到一兩隻蒼蠅的營營聲,所以將小巷也整理得十分沉寂,因此連夜晚的月光也顯得十分害怕。

他是一個很冷酷的客人,但是我尊敬他,我不像那些柔弱的人,只知禮拜那大腹便便的火神。

即使是有點牙齒打顫,也比崇拜偶像要好,我這個人就是這樣,我尤其憎恨所有淫蕩而蒸騰的火神。

當我愛一個人時,我在冬日比在夏日更愛他。假如冬日坐在我的屋中,我會更加嘲弄我的敵人。

真的痛快,即使我匍匐在床上,深藏我心中的幸福依舊盡情歡笑與放縱,甚至迷離的夢幻也暗自偷笑。

我是一個匍匐者嗎?我一生從未在當權者面前匍匐過。假如我曾說過謊,那也是為了愛。因此,即使在我的冬日之床上,我也十分高興。

一張寒酸的床比一張華富的床更令我感到溫暖,因為我生怕失去我的窮困,而它在冬日裡卻對我最忠實。

我每天都以一個惡作劇作為開始:我以冷水浴來嘲弄冬日,我那嚴肅的室友因此而嘖有怨言。

我還喜歡用支蠟燭去撩撥他的癢,好使他最後不得不讓天從灰色的黎明中放出光明。

我在早晨更加刁鑽,一大早天還未亮,水桶在井邊嘎嘎作響,馬在灰暗的巷子里興奮地嘶鳴時,我正焦急地等待著天色大明,這冬日的天空猶如一個白髮蒼蒼的古稀老者。

這寂靜的冬日天空竟然常把太陽給冰封起來!

這漫長的清明寂靜,是我從它那裡學來的呢?還是它從我這裡學去的呢?或者是我倆各自發明的?

一切美好事物的產生往往是多方面的,既然一切淘氣的美好事物都是為了歡樂而存在,則又何妨再來一遍呢!

漫長的寂靜也算是一件淘氣的美好事物,就如冬日的天空似的,它從有著清澈大眼的圓臉遠眺,就像冬日的天空一樣,把太陽和堅強而熱情的意志冰封起來。真的,我對冬日的惡作劇這種藝術已經十分嫻熟了!

我最喜愛的惡作劇與藝術,就是我的沉默已經懂得不耽於沉默在自身之中。

我用骰子和擲骰子的啪啦聲騙過了這些嚴肅的助手,我的意志和目的就是要規避所有那些縝密的觀察者。

我之所以發明漫長的清醒的沉默,就是要使任何人都不能透視我的內心深處與最高意志。

我曾遇到過許多十分機靈的人,他們將自己的面孔遮蓋起來,同時把水攪混,以使任何人都無法見底。

不過,有一些更機靈的懷疑者和鑽牛角尖者卻正找上他們,並想從他們的水中釣出藏得最隱秘的魚!

那些清明、真誠與率直的人則是最聰明的沉默者,他們那沉潛的深度即使是最清澈的水也無法外泄。

噢,你這白髮蒼蒼、沉默不語的冬日天空啊!你是我的心靈與其放縱的神聖象徵!

我是否絕不像吞金者一樣地把自己深藏起來,以免讓人剖開肚子?

我是否絕不踩著高蹺,好讓我周圍的嫉妒者與中傷者看不到我的長腳?

這些骯髒、破舊、心地不純的人,他們的嫉護怎能忍受我的幸福?

因此我只把我山頂上的冬日與冰雪露給他們看,而保留系著山腹的太陽的腰帶!

他們只聽到我的冬日之狂風在呼嘯,卻不知道我也和渴望、沉重而炎熱的南風一樣曾經過溫暖的大海。

他們十分同情我的不幸遭遇,但是我卻說:「接受發生在我身上的一切不幸遭遇吧,它們是和小孩同樣無辜的!」

假如我不在幸福的周圍布置許多悲慘的事故、冬日的苦難、熊皮帽以及雪袍的話,則他們怎能忍受我的幸福呢!

但願我不同情那些嫉護者與中傷者的憐憫!

但願我不在他們面前嘆息與瑟縮,而毅然地沉浸在他們的憐憫之中!

這是我內心的淘氣與善意的明智之舉:它絕不隱藏它的冬日與刺骨的寒風,也不掩蔽它的凍瘡。

對某種人而言,孤寂乃是病患者的安居之所:而對另一種人而言,則它又是躲避病患者的安居之所。

讓那些在我周圍瞄著眼的可憐歹人都聽到我因冬寒而牙齒打顫與嘆息的聲音吧!如此我才能逃出他們那溫暖的房間。

讓他們都同情我的凍瘡,並為此而嘆息吧。「他會凍死在知識的寒冰之中!」他們如此惋惜道。

在此同時,我以暖和的雙腳在屬於我的橄欖山上到處漫跑。在那山上充滿陽光的一隅,我高歌嘲弄所有的憐憫。

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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