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 47 意外的幸福

查拉圖斯特拉懷著這些謎團和悲苦飄洋過海。不過,當他離開快樂之島和朋友四天之後,就克服了所有的痛苦,他勝利並堅定地再度接受自己的命運。然後查拉圖斯特拉對其喜不自勝的心靈這樣低訴:

我現在又回到獨處的境地了,這也是我所樂意的。獨自遨遊於明朗的天空與開闊的大海之間,下午再度圍繞著我。

我曾在某個下午初次遇到我的朋友們,而第二次也是在一個下午,當所有的景色都在最靜謐的時刻。

一切仍在天地之間游移的幸福正想尋找一個光彩明亮的靈魂,作為它的休憩之所,一切光明因幸福而更加靜謐。

噢,我的生命午後啊!我的幸福也曾下降到深谷去尋找休憩之所,後來它找到了那些真誠而親切的靈魂。

噢,我的生命午後啊!我拋棄所有,只為得到一樣東西,我思想的肥沃園圃與最高希望的黎明!

創造者也曾找過同伴與他的希望之子,後來才知道,除非他先創造同伴,否則便無法找到這些同伴。

因此,當我工作到半途時,就向我的孩子們走去,並回到他們的身邊。為了孩子,查拉圖斯特拉必須先完成自己。

在一個人的心中,他只愛自己的孩子和工作。偉大的自愛乃是孕育某物的預兆。這是我發現的。

我的孩子們仍然一起站在新綠的早春中,共享和風的吹拂,那是我園中最佳土壤所培植的樹木。

真的,樹木茂密的地方就是快樂之島。

不過,終有一日,我要將它們拔起來而隔離栽種,這樣它們每一株就都能學到孤獨、無畏和謹慎。

它必將像健壯的虯龍、堅韌剛強地挺立在海邊、有如一座永不屈服的生命的活燈塔。

在狂風暴雨席捲入海,以及山的長鼻飲水之處,每株樹都得日夜值班守候,作為它的檢驗與明證。

每個孩子都必須經過考驗與證明,讓人知道它是否屬於我的同類與後裔,也讓人知道他是否為長久意志的主人,即使在說話時也是靜靜地,在施與時就像是不得已而接受似的,只有這樣,將來他才能成為我的同伴,以及一個與查拉圖斯特拉共同創造,共同享受成果的人,這個人會把我要使萬物變得更加美滿的意志寫在我的標記上面。

為了他和他的同類,我必須先完成自己。因此我現在處處躲避幸福而自動接受所有的厄運與不幸,以此作為我最後的考驗與證明。

真的,我該走了。流浪者的影子、最漫長的滯留,以及最靜默的時刻,所有這一切都對我說:「現在正是時候!」

風透過鑰匙孔而吹向我,並且說:「來吧!」門則狡猾地自動打開,並對我說:「去吧!」

然而,我對孩子們的愛絆住了我。對愛的渴望設下這個陷阱,而使我成為孩子們的俘虜,我在他們之中失去了自己。

現在對我來說「渴望」就是「失去自己」的稱謂。孩子們,我擁有你們!而在這擁有之中,一切都應該安全可靠而無絲毫的渴望。

愛的太陽正炙曬著我,查拉圖斯特拉在自己的汁液中備受煎熬。然後,一切影子與疑惑從我頭上飛過。

現在我渴望著寒冬與冰雪:「噢,但願寒冬與冰雪再度使我發抖,牙齒打顫吧!」我嘆了一口氣。於是形成一層冷霧。

我的過去穿破它的墳墓而出,許多深埋的痛苦也都蘇醒過來,它們只是裹著屍衣飽睡了一場。

因此一切都以信號向我示意:「是時候了!」但是,直到我的山谷震動,我的思想將我咬痛,我才恍然大悟。

噢,我那深淵的思想啊!究竟要到何時,我才能做到聽你挖掘而不顫抖呢?

當我聽到你在挖掘時,我的心幾乎要從嘴裡跳了出來!你這深沉的啞者簡直使我窒息!

我從來不敢叫你上來,我受夠了將你帶在身上!我還不足以表現我那獅子般的放恣與戲弄。

你的重量便讓我畏懼三分。不過,終有一日,我有足夠的力量,決絕地獅吼將你叫上前來。

當我在這點克服我自己之後,接著還得在另一個更大的方面克服自己,而勝利就是我的了。與此同時,我一直獨自在海上飄泊不定,甜言蜜語的際會在奉承我,我前後瞻顧,仍不見盡頭。屬於我最後的搏鬥時刻還沒有到來,或許就在此刻?真的,大海與生命都以詭譎的美打量著我!

噢,我的生命午後啊!噢,日落前的幸福啊!噢,大海上的蒼穹啊!噢,不安定中的寧靜啊!我對你們是多麼的懷疑啊!

真的,我不相信你們那詭譎的美!我就像戀人似的,不敢相信一個太過甜媚的微笑。

像嫉妒者溫柔又堅決地推開他的所愛,我也同樣推掉眼前這幸福的一刻。

幸福的一刻,請離開吧!你為我帶來一個意想不到的幸福:而我卻準備接受最苛刻的痛苦,你來得真不是時候!

幸福的一刻,請離開吧!你還是到我的孩子們那裡尋找你的休憩之所吧!快點,請帶著我的幸福在日落前為他們祈禱吧!

太陽落下去了,夜幕已經低垂。去吧,我的幸福!

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他整夜都在等待厄運的降臨,然而卻落空了。夜明凈如舊,幸運愈來愈接近。但當天將亮時,查拉圖斯特拉發出會心的微笑,語氣裡帶著一絲嘲諷:「幸福之所以追我,是由於我不追女人的緣故。其實,幸福就是一個女人。」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