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26 傳教士

有一天,查拉圖斯特拉對他的門徒打了一個手勢,並且說出這番話:

「這裡有一些傳教士,雖然他們是我的敵人,不過你們還是靜默地從他們身邊走過去而不要動刀吧!

因為,在他們當中也自有英雄,而且大多承受過很大的痛苦。所以,他們也要使別人痛苦。

他們是非常可怕的敵人,他們的溫和極具報復之心,而且會隨時鼓動接觸他們的人。

不過,我的血和他們的血十分接近,所以我希望我的血能在他們的血中同樣受到尊重。」

當他們離開之後,查拉圖斯特拉頓時陷入痛苦之中,在與痛苦掙扎了一會兒後,他便喃喃自語:

「這些傳教士很令我感動,卻很難讓我喜歡。然而,自我來到人世,這只不過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雖說如此,我也和他們一樣地曾經痛苦過,並且至今依然。我覺得,他們都是囚犯,有罪惡烙印的囚犯,而那個被他們稱之為「救世主「的人卻把枷鎖置於他們身上。

一切都在虛偽價值與空洞言辭的禁錮中!噢,但願有人能把他們從救世主手中拯救出來!

當他們被大海鼓盪起來的時候,心中還以為已經登上了一個小島,然而那只是一個酣睡中的怪物。

虛偽的價值和空洞的言辭對人類來說,只是最可怕的怪物,命運老早就潛伏在他們身上等待著。

最後,它終於蘇醒過來,並且吞噬了所有建在它身上的神殿。

啊,看看那些教士親自建造的神殿吧!他們稱自己馥郁的洞穴為教堂呢!

啊,那偽造的光明、污濁的空氣啊!靈魂怎能在那裡飛升到自己所期求的高度!

他們的信仰如此命令:『你們這些罪人,跪著爬上階梯吧!』

說真的,我寧可見到一個厚顏無恥的人,也不願意去看那雙被他們的羞愧和虔誠所扭曲的明眸。

究竟是誰替自己創造了這些洞穴和懺悔的階梯呢?難道不是那些羞見青天白日而一心想隱藏自己的人嗎?

唯有等到一線陽光穿透破屋子的天窗,再度望著斷牆殘壁上蔓生的雜草與罌粟時,我才會再回到這座上帝的宅子里來。

他們把折磨他們的那個存在稱為上帝。真的,在他們的崇拜中還非常具有英雄的氣概呢,

除了將人釘在十字架上之外,他們根本就不知道如何去愛上帝!

他們只想行屍走肉般地苟活,同時還以黑袍將全身包掩起來。甚至從他們說教的語氣中,我也能嗅出藏屍間所獨有的那種惡臭。

住在他們附近,無異於住在污黑的池塘邊,池塘里的癩蛤蟆以其甜美的嗓子叫出滿腹憂鬱。

他們還得唱得更動聽,我才會相信他們的救主。在我看來,這些信徒比較像是得救者!

我想看他們的裸體!因為只有美才能叫人懺悔,但有誰會相信這偽裝的痛苦呢?

其實,他們的救主本身並非來自那自由的七重天!真的,那些救主根本就從未踏上過知識的地毯!

那些救主的精神由諸多缺點構成,每個缺點裡面都含有他們的迷妄,他們把這種迷妄稱為上帝,作為上帝的替代品。

他們的精神沉浸在自身的憐憫中,當他們因充滿憐憫而膨脹時,總會有一個極大的愚昧懸浮其上。

他們大聲吆喝著焦急地將羊群趕到自己的步行橋上,好像只有這座橋才能通往未來;真的,那些牧羊人本身也還只是小羊罷了!

那些牧羊人具有狹窄的精神與寬闊的心靈。然而,我的兄弟,即使是最寬闊的心靈至今也是多麼地狹隘啊。

他們在所經過的路上做了血記,而同時他們也荒唐地告訴別人:唯有血才能證明真理。

其實,血是真理最拙劣的見證人,它可以污染最純潔的教義,並使之變成內心的迷妄和怨恨。

當一個人為了自己的學說而赴湯蹈火時,這證明了什麼呢!真的,唯有從本身的真火煅煉之中,才能得到屬於自己的學說,

熾熱的心和冷靜的頭腦,在兩者相遇之處,升起一股『救主』的狂風。

其實,比那些救主和狂風更偉大、更高貴的人多得很!

我的兄弟,如果你們想找到通往自由之路,就必須求救於比救世主更偉大的人!

超人還不曾出現過。但我已見過最偉大與最渺小之人的裸體,他們彼此十分相似,真的,我發覺,即使是最偉大的人,也都太過人性化!」

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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