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6 蒼白的罪人

你們這些法官和祭司,在犧牲沒有俯首之前,你們不會殺它吧?看哪!這個蒼白的罪犯低下了頭,從他的眼中卻流露出徹底的鄙夷和輕蔑。

「我的『自我』是必須超越的,我的『自我』是我對人類的大不敬。」

那雙眼睛如是表白。

當他審判自己的時候,也是他高高在上的一刻,千萬不要讓他的尊貴受到絲毫的損傷。

除了速死,因自己而感到痛苦的人,是無法得救的。

你們這些法官,判處死刑應當是出自一片哀矜而非報復的心,當你們執行殺戮時,必須明白你們是在為生命做辯護。

只是對被你們所殺的人感到彼此無所虧欠是不夠的,讓你們的傷感成為對超人的愛吧,如是,你們才能使自己的不死變得合理!

你們應當稱他為「敵人」而非「惡人」,稱他為「病人」而非「小人」;稱他為「瘋子」而非「罪人」。

而你,雙手沾滿血腥的法官,若能將你心中所想的事吐露出來,大家必然會異口同聲地喊道:「除掉這穢物與毒素吧!」

然而,思想和行為畢竟是兩回事,而行為的意念則又得另當別論。因果的輪迴不在它們之間打轉。

一個意念使這個蒼白的罪犯臉色發青。他在作案時,神態甚為從容;但事後,卻反而無法忍受時刻湧上心頭的回想。

他總是把自己當作是行為的當事人。我稱此為瘋狂!在他身上,特例反而變成了規則。

粉狀的條紋會使母雞感到困惑,這個罪犯的一擊遂迷住了他那薄弱的理智。我稱此為事後的瘋狂。

聽著,你們這些法官,另外還有一種瘋狂,而那是屬於事前的。噢,你們還沒有透視到這個靈魂的深處呢!

雙手沾滿血腥的法官說:「為什麼這個罪犯要殺人呢?他想搶奪。」但我告訴你們,他的靈魂只想見血,不是要搶奪戰利品。他渴求刀劍加身的痛快!

然而,他那薄弱的理智根本無法理解這種行為的瘋狂,而一味慫恿他如此胡作非為。「流血又有什麼關係!」他說,「難道你不想趁機弄點戰利品,或者報復一下嗎?」

而他也聽從了他那薄弱的理智,它的每一句話就如同鉛塊似的緊壓在他身上而使他無法多想。於是,他殺人時,還搶掠,他並不以自己的瘋狂為恥。

現在,他的身上又增加了鉛塊般重的罪過,而他的薄弱理智更加麻木、癱瘓與沉重。

只要他能搖搖頭,他的一切重荷就會滾滾落下。但是誰能使他搖頭呢?

這個人究竟算是什麼呢?他是一切惡疾的淵藪,而這些惡疾則借著他的精神向世界擴散,它們想四處掠取犧牲品。

這個人究竟算是什麼呢?他是一團扭在一起而互不兼容的野蛇。因此,它們四處尋找犧牲品。

看看那個可憐的肉體!它痛苦地渴望靈魂能了解它自己,可憐的靈魂以為這就是妄逞刀劍快意的犯罪慾念。

現在,遭邪惡侵襲而染上惡疾的人也都成了邪惡,他想用使他痛苦的東西來引發別人的痛苦。然而,歷史始終有著不同的年代和別的善惡。

從前,懷疑和自主都是罪惡。那時生病的人就變成異教徒和巫師,他們如同異教徒和巫師一樣,自己既感到痛苦,也叫別人痛苦。

我知道這些話你們是聽不進去的,因為你們認為有傷於你們中間的善良者。但是,你們中間的善良者又與我有什麼關係呢!

我對你們的善良感到萬分厭惡,卻不是因為他們的惡。我只希望他們能有一種致命的瘋狂,就像這個蒼白的罪犯一樣。

啊,我真希望他們的瘋狂就是真理、忠實、正義。然而,他們自有其德行以在可憐的自滿中求得長生。

我是河邊的欄杆,誰能扶我就扶我吧!不過,千萬別把我當作你們的拐杖。

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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