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品格 閨房宜教妻

晏迎眉從山上回來時,尚墜已帶同晚弄搬入了第一樓。

低簪拂綉領,微步動瑤瑛。

月華燈影,綺帳如畫,白世非半倚床屏,如水眸光隨著尚墜在房中四處遊動,直到她走過來坐上床沿,也不知是否懷孕之故,只覺眼前人絳綃縷薄,凝雪酥香,從前的青澀已從眉間唇邊退去,不知何時悄然添了一抹初顏如花的味道,似乎漸漸風姿綽約起來。

碗中的老參湯喝了一半,看他懶懶慷慷地凝視著自己,尚墜手中湯匙在碗邊一頓,便遞到了他唇邊。

他就著匙邊輕抿了口,笑:「這是熬給你的。」

「我喝膩了,苦得要命。」

手掌來回愛撫她薄綃下微凸的腹部,他低聲取笑:「你還比不上我孩兒,他可從沒嫌苦。」

她瞥他一眼:「你孩兒託夢給你的?」

滑入喉嚨的參湯差點被咳出來,他彎了彎俊唇:「小墜。」

「嗯?」

他頓了頓,又呢喃輕喚:「小墜。」

盛著參湯的匙子往他唇中一塞,淹沒了他的叫魂。

「我喜歡你。」一邊啜飲一邊從眼角偷窺她的容顏。

她頰上微微一紅,在他痴纏的眸光下悄然含羞,別開了螓首。

「小墜。」他死心不息。

她回過首來,瞥向他的眼神開始不耐。

「你喜歡我嗎?」

原本微粉的臉頰霎時如抹了胭脂,她幾乎是把碗中參湯灌也似的去堵他的嘴。

好苦,他皺眉。

「小墜。」

她即刻打斷他:「不許說話!快喝掉!」

委屈地看著她,其實他只不過是想問:「我能不能吃塊糖?」

語氣很是被虐的幽怨。

她霍然站起,貝齒咬了咬,大步走去把桌上果品拿來:「喏!」

看她已然惱意飛眉,他稍有收斂,笑著低首專心只喝參湯,她才鬆口氣,誰知——

「小墜。」他已又喚。

她把手中果品遞到他面前。

「你喜歡我嗎?」

她覺得自己就快要瘋了,他只要再來一句,她定然教他好看!心虛地躲開她的怒視,他隱著笑,把身子滑下,靠過來偎在她和孩兒身邊。

耳語般低低又喚:「小墜。」

她垂眼看他,滿臉戒備。

那藏在戒備之後,卻隱隱可見一絲化不開的甜恬羞色。

他微微一笑:「吹支曲子我聽。」

見他不再捉弄,她放緩了神色,把笛子取來:「想聽什麼?」

他合上長睫,笑容未去:「照舊,你喜歡我。」

臉上終於再忍不住,被他逗出淺淺的一抹嫣然笑意來,她動手推了推他:「倒是與你說件正經事兒。」

「不聽,我只愛聽不正經的。」指尖逗弄地勾勾她的下巴。

她半惱半羞地捶了他幾下:「我想出錢幫晚玉贖回典身契,你去勸勸三管家,就讓她把丁大哥與晚玉的親事同意下來,成不成?」

「成倒是成,只是你這錢卻不能貿然出了。」

「有何不妥嗎?」

「府中個個都是人鬼人精,你的心慈手軟若傳了開去,只怕日後不管大小事情都會有人過來求你,到時你定會不勝其擾。」

偌大一個白府,人多事雜,關係繁複,身為主母單純的好心往往只會壞了規矩,若想府中長寧久安,真正需要的是統轄手段與處事技巧,最講究如何把一碗水端平了,讓親疏遠近盡皆為這公允面服服帖帖。

尚墜聽後不語,神色之間從若有所思,漸變為領會:「我明白了,那便等邵管家探親回來,我便再與他細議。」

白世非讚賞地笑了笑:「璞玉可雕也。」一手枕在腦後,一手仍溫貼在她腹部上緩緩摩挲,懶聲道,「以後府中諸事不需再問我,你與邵印商量著辦了便是……只要別累著吾兒。」

她噗聲失笑,小手覆在他的手背上,心中油然而生一股母愛豪情。

當鄧達園勸她搬入第一樓時,她幾乎沒怎麼考慮就答應了,從前孑然一身大興安嶺可率性而為,眼下卻是世上任何物事便包括自己都比不得腹中孩兒重要,既然事已至此,也唯有住進來才能確保萬無一失。

卻說那日紛爭之後,夏閑娉便把自己關在浣珠閣里閉門不出,只差了昭緹私下去問白世非,那金絲香囊到底是怎麼回事。

白世非如實回道香囊在端午日被張綠漾強行要走,只很過意不去,沒想到張綠漾會那般稚氣,竟將之扔在了雜草叢中,其後他又命珍珠鋪子送了大批金玉簪釵到浣珠閣來,權當是向夏閑娉賠罪。

夏閑娉聽了回話後覺得那種舉動確會是張綠漾所為,便料想他所言非虛,知道白世非沒有把香囊送給尚墜多少讓她心裡好過一點,然而再想到不管自己如何用心,付出了多少情意,通通如石沉大海,便只覺苦滲入心,在聽聞尚墜搬入第一樓後更絕望得無以復加。

是夜她提筆修書一封,吩咐昭緹翌日送進宮中。

還未消停幾日,到了七月初,白府里再度傳出天大的消息。

白世非與三夫人張綠漾因夫妻不相和諧,經官府判了和離,在判文出來的當天張綠漾便揀包袱帶同莫言出門而去,臨去前她給尚墜和夏閑娉各留了一封書信。

對尚墜道:「經本大小姐慧眼監斷,汝必乃潑婦一名。」又叮囑尚墜要對白世非千依百順,好好遵照三從四德,倘若日後讓她知曉白世非再為她傷心,便叫人半夜回來取她首級。

對夏閑娉則說:「經本大小姐慧眼鑒斷,汝必乃棄婦一名。」又說若然哪日夏閑娉被尚墜逼得在白府再待不下去,不妨去秦州投奔她,她會好心大方收留夏閑娉的,如此一來,她便有知己可以天天一同口伐尚墜了。

尚墜看了哭笑不得,夏閑娉則氣得當場把信箋撕成粉碎,心中種種鬱結無處發泄,逮著身邊奴婢半點兒錯處便是一番打罵,每每夜深入睡時分,浣珠閣里偶爾會傳出拚命壓抑的低泣聲,讓人聞之惻隱。

便從此以後,白府少了那位調皮搗蛋的三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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