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採的生平和 關於《上帝之死》

《上帝之死》並不是尼采親手出版的作品,雖然是基於出版的意圖寫成的,但是還沒有出版,他就陷入半瘋狂的狀態中。

1885年,尼采完成了《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的第四部,在今天看來,尼采還留下最豐饒的、最受爭議的最後四年。而在1884年左右,他已經時斷時續地創作一部理論專著,這就是前面所說的,死後由他妹妹整理出版的《權力意志》。

寫完《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尼采認為他的思想會受到諸多誤解,完全因為採用詩的表現形式,將思想隱藏在比喻和暗喻後面,所以他才有必要將自己的全部思想以散文的形式清楚地表達出來。從1884年夏天起,他就開始投入這個哲學的終身事業。9月2日,他從吉斯馬里亞寫給彼得·卡斯特的信中,這樣描述他的這本主要著作:

我為自己在這個夏天定下的主要課題,大致上已經寫成。最近的六年間,將是我為自己的哲學繪出素描的時期。看來會非常順利。

可是從1885年到1887年,他的精力實際投入的卻是跟這本主要著作不同的《善惡的彼岸》,以及補充說明《善惡的彼岸》的另一部作品《道德的世系》,這兩本書都是自費出版。

在《道德的世系》中,尼采將以前借著查拉圖斯特拉之口對基督教的批判,轉成自己親身陳述,這正是《上帝之死》繼承的主題。而在這個時期,尼采預定用兩年的時間將前述主要著作用「對權力的意志,一切價值的價值轉換嘗試」的題名。到了1888年,也就是尼采燃燒最後的火焰,發瘋的前一年,8月,《偶像的黃昏》脫稿,隨後突然改變計畫,或許他預知到逼近的黑暗,他再也不能等待,必須以熾熱的文章燃燒最後的熱情。

在這個階段,《權力意志》的題名取消了,副標題《對一切價值的重估》升格為主標題,然後在《偶像的黃昏》完成後的9月份,著手寫第一卷,幾個星期就寫成了,這就是現在各位手中的這本《上帝之死》。

原本尼采最後計畫寫的四卷《對一切價值的重估》是:

(1)上帝之死(反基督),批判基督教。

(2)自由精神,對虛無主義運動的哲學批判。

(3)非道德家,無知的宿命論,也就是道德批判。

(4)狄俄尼索斯,永恆輪迴的哲學。

可是只有第一卷《上帝之死》完成,接下來的工作沒有完成。

對首次閱讀尼采文章的讀者來說,《上帝之死》是一本帶來巨大震撼和躁動不安的作品。

看了尼采寫下的一連串對基督教的執拗、激烈、憎惡、侮蔑的字眼,有的人認為,這是勇敢發言之前,字眼中存在的歇斯底里。如果只把這視為墜入瘋狂深淵的尼採的病態激情,而不去看其內容,就忽略了尼採在書中敘述的對於現代歐洲許多虔誠基督教徒來說也十分有說服力的反語。敘說人的執拗、誇張與過度的緊張確實異常,但深入閱讀下去,讀者就會察覺其中自然浮現出來的輕巧美妙與詼諧。文字遊戲中誕生出來的嘲諷也非常豐富,雖然主觀、片面,卻始終顯示著透徹、犀利的眼光。

文章的激烈口氣也帶有尼采有意高揚的戲劇氣氛,甚至讓人忍俊不禁。可是儘管如此,尼采本人也在自己設計的汪洋恣肆的文體中忘我思考,不由得恍惚、陶醉。在自我恍惚的情況下,尼采又顯示出冷靜、明晰、透徹。總之,一旦詳細閱讀,就會發現其中具有奇妙效果的文辭。

有人認為,研究尼采最重要的是要將他的字面文句跟文句背後的精神活動,也就是把假面具和真面目的複雜關係清楚地區分,否則就會被尼採的字面文句牽著鼻子走,局限於文句結合,奢望描繪出輪廓清晰的影像。對尼采最早期的研究正是這種傳記式描寫,近幾年的研究又把尼采放在基督教教會的歷史中,放在西歐存在論的歷史中來審視,再從外緣的一個視角去解釋,基本上沒什麼改變。這都是沒有將研究重點放在尼採的特殊文體風格上造成的,他們不從文體的變化上去細微觀察尼采內心的波動,而只注意尼采敘述的事情的內容。

但是也不能因此就認為尼采只有假面具,他的內在精神永遠不變,所以必須懷著探究的心態去讀表面字句。當然也不是說,比起尼采生前所出版的作品來,他未完的遺稿和斷簡殘篇中,所講的觀點更真實。從某個意義來說,尼采是個只相信假面具的人,因此如果我們不去探討背後的含義,只依照他寫下的文句來理解他的意圖,就不太妥當。

事實上,理解尼采就是理解我們自己。在讀這本書時,並不是要用頭腦去理解尼采提出的問題,而是提出我們自己的問題。這對基督教文化圈的人來說更是個大問題,那裡有我們不容易理解的基督教教規的銅牆鐵壁。在那銅牆鐵壁當中,有基礎堅實的文化威力。因此尼采所提出的問題,非具有捲起巨大旋渦的強大意志而不可為之。因此他不得不發出一連串激烈、憎惡和侮蔑的文句,我們必須把這些文字當成跟尼采自身的精神和生理危機不同的另一個問題去考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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