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娜洛普很難想像路西菲爾出現在多米尼克大陸將會帶來什麼樣的混亂。
歷史上有眾多惡魔出沒的記載,但這個數量上的「眾多」所造成的人類傷亡,甚至遠遠比不上兩個小領主之間的燒殺掠奪。和惡魔的戰鬥總是遠離了俗世,它們帶來的影響更大一部分是在精神和信仰層面,這種影響削弱了普通人作為一個整體對於惡魔的恐懼。
路西菲爾這樣的墮天使比任何一個威名赫赫的大惡魔都要恐怖,這個拒絕臣服在始祖神座下的墮天使,大概只有和他沆瀣一氣的桫欏聖殿主人能夠與之媲美,驕傲而視人類為塵土螻蟻的路西菲爾,並沒有暴虐殺戮的本性,他不會利用自己強大的力量直接屠殺整片大陸的人類。
一個人可能不經意地踩死一隻螞蟻,但正常人並不會特意地去踩死許多螞蟻。
本質上,這個道理也可以用來揣測路西菲爾的行為模式。
最大的可能是路西菲爾的出現,會協同大量歸附於他的小惡魔,這些小惡魔將會危害到多米尼克大陸,伯多祿教廷以及多米尼克大陸任何一個軍事力量都會參與到戰鬥中來。
陸斯恩在期待著這樣的場景,裴娜洛普望著陸斯恩那線條分明的側臉,神情複雜。
她想起了希勒《騎兵之歌》中的一句話:你若不用生命來冒險,你的生命便永不會取勝。
裴娜洛普認為,陸斯恩正是用自己的生命在冒險,無論是將菲茲捷列家族拖進戰爭的漩渦,還是他對於將來混亂的期待……雖然不清楚路西菲爾出現在多米尼克大陸會帶給他什麼樣的利益契機。
他的行為十分危險,無論是格吉爾教廷,櫻蘭羅帝國,烈金雷諾特家族,艾斯潘娜王國,伯多祿教廷,這些龐然大物絕非任何個人可以匹敵的,更不用說將它們耍弄於股掌之間。
人的生命只有之一次,深淵地獄的恐怖難以阻擋人犯罪,虛無縹緲的天國也難以讓人只有善念,這短暫的一次生命,為了什麼而去冒險,那是什麼樣的勝利在引誘他?
裴娜洛普不明白陸斯恩。
這大概就是人與人的區別吧,想想這位陸斯恩接觸都是什麼人物吧?就是他偶爾遇到的一個女子,都能夠握著兩萬卡洛斯金幣的支票若無其事。
「你能否誠實地告訴我,你真正的身份是什麼?」裴娜洛普想不明白,這位有著歐德修梵克和烈金雷諾特姓氏的年輕人,應該完全站在伯多祿教廷的對立面,他為什麼為了商業上的利益,利用菲茲捷列家族在戰爭的夾縫中漁利?
如果說在這次戰爭中,他還因為某種信心可以確認自己的未來不會被戰爭結果左右,但是路西菲爾出現在多米尼克大陸呢?那是全人類的戰爭,他還在期待著什麼?在整片大陸成為同一個利益集團時,他難道想在惡魔和人類之間博弈謀求利益?
這太荒謬了,可是這整整一天,裴娜洛普都在見識著她曾經認為荒謬的一切,裴娜洛普覺得陸斯恩很有可能就是懷著這樣的念頭。
在人類和惡魔之間來回……哪怕是歐德修梵克和烈金雷諾特這兩個姓氏,也沒有足夠的份量給他底氣吧,他還有什麼樣的身份?
裴娜洛普忍不住問了出來,這個男人有太多的秘密,和他在一起如果只是安靜地看著,那一定會被好奇和疑慮折磨死。
「她是始祖雅維赫。」
陸斯恩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反而告訴了她一個更荒謬的言論。
「她?」裴娜洛普確認這是一個女性代詞,「你說的她是剛才那個帶走你兩萬卡洛斯金幣的女子,然後你說的她,是始祖……而且你輕佻地念誦著始祖的名字,那是只有教皇陛下才能夠在莊嚴祭奠上用特殊讀音念誦的名字。」
「你總是問我這樣那樣的問題,可是我告訴你時,你總是選擇本能地拒絕相信。」陸斯恩疑惑地問道:「你為什麼要一次次地做這種毫無意義的事情呢?」
「我只是一個普通的女人,在認識你之前,我還在期盼我的年金能夠提高一個等級,我還在期待著你不是一個糟糕的好色老頭,如果你是一個英俊的紳士那更好了……事實上最後的一點沒有讓我失望。」裴娜洛普攤開雙手,似乎難以承受,她皺起好看的眉頭,那種柔和的笑意散去後,她展示著她愈發美麗的真實容顏,「這樣一個女人,就算她有點讓男人覬覦的姿色,可是這樣的女人在馬薩沒有一千,也有兩千……然後突然有一天,你告訴她,她剛剛試圖同情始祖,那個在西戈巴爾海港用佩德羅恐怖歌劇故事嚇唬她的男人是桫欏聖殿主人!」
裴娜洛普有些語無倫次,她激動地指著巴爾克,「如果我問他的身份,你不會告訴我,其實他就是看守天使阿薩茲勒吧?」
「他不是阿薩茲勒,阿薩茲勒長得很像一隻蟑螂,一隻老鼠和一條蛇的混合體。」陸斯恩搖了搖頭。
「那是什麼東西?」裴娜洛普無法想像蟑螂,老鼠和蛇的混合體,她怔了怔,然後臉上浮現出因為憤怒而產生的血色,「你毫不介意我知道你的那些秘密……我指的是在罪祈祭壇里,可是你為什麼對自己真實的身份遮遮掩掩?如果你覺得我知道了你的身份,會給你帶來困擾,你大可以先告訴我,再殺了我。」
有些氣急敗壞的裴娜洛普哪裡還有一點社交手腕優雅的名媛風情,倒像一個使著性子的壞脾氣小女孩。
「我怎麼捨得?」陸斯恩輕佻地勾起裴娜洛普圓潤的下巴,腳步上前靠近她的身體,俯視著她那雙顛倒人心的美麗眸子,順著秀挺鼻翼的弧線往下,可以看到肌膚嬌嫩緊緻的白皙乳溝,他像要輕吻她的情人,眉腳都盈著笑,「對於我來說,艾斯潘娜王國的第一印象,便是美麗的西戈巴爾海港,美麗的小鎮迪亞,美麗的女子裴娜洛普小姐。我從來不願意錯過美麗的風景,更加會珍惜這些風景,摧殘她們?那是古迦太基女王和萊西帝國君王們這些暴徒才會做的事情,我只需要珍惜她們,撫摸她們,感受她們。」
「我一生都不會忘記你。」裴娜洛普的呼吸有些急促,被這樣一個男人在如此近的距離,用親昵溫柔的聲音讚美著,任何一個正常的女人而且是對這個男人沒有真正的怨恨的女人,身體都會產生這種本能的反應,只是她的言語,並不意味著某種情深意切的愛意,陸斯恩留給她的記憶太過於深刻,即使歲月也難以抹去地銘刻在了她心底。
「我不能保證永遠不會忘記你,但在多米尼克大陸這片土地上,我會記得由一個美麗得像西戈巴爾海港和小鎮迪亞的女子。」陸斯恩放開裴娜洛普,一步步走向山底,「我們回去吧。」
「你還是不告訴我你真實的身份?」裴娜洛普追了上來。
「在某些宗教學經典里,有一個名詞叫自我虛空。涉及一個人自己身份和誠實的問題,在歷史的行動中,每一次自我虛空,都是一次冒險,一次否定自己身份的行動。通過虛空自己,一個人拋棄了從前存在的自己,拋棄了他從前認為就是那個自己的自己,與此同時又找到了一個新的自我。《月經》的末世審判論告訴我們,一個人祈求得到生命,便會喪失生命,一個人若喪失生命,便會得到生命。人類學把這個道理尊奉為人要成其為人便必須恪守不移的基本原則。」
陸斯恩側目望著裴娜洛普,「就像希勒的話,你若不用生命來冒險,你的生命便永不會取勝。」
裴娜洛普的眼眸里滿是疑惑,眼睛裡帶著笑意的陸斯恩漸漸走遠,她站在那裡,直到巴爾克騎士也停住腳步等她。
「你知道他在說什麼嗎?」裴娜洛普迷茫地向巴爾克詢問。
巴爾克難過地抓著頭髮,「我想他是在說《月經》里抄襲了希勒的話。」
「櫻蘭羅人果然缺乏對教義基本的尊敬。」裴娜洛普確定自己無法和巴爾克騎士溝通。
當裴娜洛普決定不再糾結於陸斯恩真正的身份時,他們已經回到了下榻的酒店。
品嘗著正宗的艾斯潘娜美食,欣賞小鎮風情,在三日後,裴娜洛普接到了奈哲耳商行的通知,她的任務結束了。
「很抱歉,我們愉快的交往就要結束了,將有專人送兩位前往忒斯修海軍基地。」裴娜洛普向陸斯恩告別。
這是一個有溫暖陽光的黃昏,絢爛的光線鋪滿了庭院,斑駁的木梯像懶洋洋地享受日光浴的老者,掙扎著爬出新葉的常青藤留下扭曲蜿蜒的影子,和那些老舊失色的石板一起填充著眼前的景色,陸斯恩靠在窗前,手裡把玩著那兩條聖鑰項鏈。
聽到裴娜洛普那溫潤的聲音,陸斯恩回過頭來,身後的窗帘搖搖晃晃地玩弄著光線,在裴娜洛普窈窕的身段上留下一線線變幻的光影。
留給陸斯恩最後印象的裴娜洛普,梳著優雅的貴婦髮髻,隨著潤色的珍珠髮飾一起一墜,光滑的耳垂下璀璨的彩金耳環晃蕩出的光芒柔和著她白皙臉龐驚人的麗色,她的脖子上懸掛著一串黑色珍珠項鏈,襯托著精緻動人的鎖骨,桃紅色的短裙禮服上身是半透明的輕紗,隱約可以看到蕾絲勾花的束胸衣上沿,若隱若現的乳線如同西戈巴爾山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