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氏族 第四十六章 何其不幸的女人,何其幸運地遇到他

水葉梧桐的樹枝微顫,最後一片枯黃的葉子已經在很久以前飄零離去,光禿禿的枝幹不見往日的風情,如同垂暮的婦人,在秋風中佝僂著身子,瑟瑟發抖。

雨格外的冷,打在身上會讓人凍得直哆嗦,寒風在雨縫中穿過,捲起層層水氣,如紗似霧。

天空一片蒼涼陰暗,望向隱在陰雲後的光亮位置,依然有些刺目,卻沒有半點溫暖的感覺,倒像是成了天地間所有冰冷氣息的源頭。

這一場雨宣示著冬天來到了櫻蘭羅帝國的都城,伊蘇河水不再顯得慵懶,多了一份凌厲,最後一次漲潮的河水褪去,露出平整的河岸,一片片如鵝絨的雪花四散著落,然後迅速消融,冬天的第一場雨,雨夾雪。

一根素白的手指接住了細細的雪花,被她的溫暖化成水珠,映照得她指尖的皮膚細嫩柔滑,透出淡淡的紅暈。

不知道會有多少男人羨慕這些被她粘在指尖,夾在指縫,握在掌心的雨雪,要觸碰這雙手,需要的不僅僅是財富,權勢和地位,更多的是幸運。

親吻她的指尖,幾乎沒有可能,她似乎並不覺得除了她的一個騎士,還有誰足夠讓她欣賞,賜予對方行吻手禮的榮耀。

如果排除幸運女神的青睞,要遠遠地仰望她,至少需要有祖先幾代奮鬥而來的貴族頭銜,要和她參加同樣的宴會,請至少準備一個子爵及其以上的頭銜,能夠聽到她溫和醇厚如醉人紅酒的聲音,站在她十尺以內,請先確認你擁有在西里爾區建造莊園的資格。

如果你要微微躬身,伸出右手,邀請她跳一支舞……對不起,你和你祖先歷代的奮鬥,甚至幸運女神的青睞,都無法幫助你實現這樣奢侈的願望。

安德烈公爵這樣做了,可是他也被拒絕了。

她拒絕了邀約,走到窗戶前,拒絕了侍者的幫助,輕輕地拉開了紫色雕花絲綢窗帘,來自遙遠的雲周大陸奢侈工藝品,是貴族們裝飾庭院房間最偏愛的材料,鑲嵌著薄薄水晶的鍍金窗台上擺放著在溫室里培養的鮮花,窗外寒冬,窗內花開,這樣的景象讓她的眉角有了一絲愉悅。

她卻讓這一線點綴肅穆冬天,嬌艷多姿的鮮花黯然失色,那一絲笑意,讓人恍惚間置身於春暖花開時。

推開窗戶,一陣冷風襲來,讓壁爐里升騰的火焰抖了抖,她緊了緊身上的喜拉雅雪頂巨熊胸絨製作的毛裘,如溫泉流淌在肩頭。

握著一杯充滿歡慶和喜悅味道的香檳,她注視著遙遠的北方。

「夫人,我有些冷。」一個十三四歲的小男孩站在她的身後,似乎真的冷了,以至於他的聲音都很冷。

她回頭看著小男孩,看著他額頭上細密的汗珠,看著不遠處正在加木炭的壁爐,微笑著道:「倫德比伊登要冷,尤其是冬天,你還習慣吧?」

「你的意思是讓我回伊登嗎?」小男孩不由分說地走過去關上了窗戶,譏諷地看著她,「夫人如果覺得太熱了,可以回夏洛特莊園。」

「真像個小主人啊。」她泯了一口優銀香花型素口高腳杯中清透的香檳,對小男孩身後走過來的年輕婦人說道。

「很抱歉,夫人。」年輕婦人歉然微笑。

這是一個屬於這位年輕婦人和她兒子的宴會,她是來自托拜厄斯家族的托拜厄斯夫人,她的兒子是馬卡斯,已經成為了修斯坦尼頓伯爵的繼承人。

這對母子跟隨著修斯坦尼頓伯爵從伊登來到了倫德。他們甚至登上了進入倫德接受皇帝陛下檢閱的烈士敦號軍艦,雖然沒有站在甲板上接受倫德市民和貴族們的歡呼,卻是隨著修斯坦尼頓伯爵,緊跟在安德烈公爵之後走下了烈士敦號。

這樣的身份和榮耀,讓托拜厄斯家族的母子成為了倫德貴族圈子裡的新貴,馬卡斯少爺更是頻頻受到各種宴會的邀請,他已經是修斯坦尼頓伯爵的繼承人,他不只會繼承這位伯爵的爵位和領地,更得到了烈金雷諾特家族的認可,可以被稱呼為馬卡斯·托拜厄斯·烈金雷諾特。

馬卡斯甩開母親按在他肩頭的雙手,輕哼了一聲,離開了他母親小心對待著的這位夫人。

托拜厄斯夫人望著眼前優雅高貴的女人,一襲在初冬冷清的時節格外引人注目的紅色寬袖長裙禮服,如水流淌的絲綢質地盡顯品味,緊束的腰肢盈盈不足一握,白色的毛裘和她的膚色相映成雪,她靜靜地站在這裡,總讓人想起秋冬盛開的優銀香花,蕭瑟冷清的季節似乎都只是為了襯托她的炫目驕傲容顏,托拜厄斯夫人不得不承認,這個女人所擁有身姿,背景,榮光,頭銜融合在一起的氣質會輕易地讓人感覺到自慚形穢,曾經在赫伯肯黑德港灣看到過她的背影,十多年過去後,她似乎沒有什麼變化,依舊光彩照人,蒙扎忒小說中浪漫渲染後最美的海景在她面前暗淡無光,在這樣熙熙攘攘,一眾貴婦人小姐精心打扮,濃妝淡抹讓人眼花繚亂的宴會中,她依然是最吸引目光的女人,彷彿所有的一切存在,都只是為了襯托她的風姿。

這樣的女人,除了嫉妒她,托拜厄斯夫人想不出其他的情緒,甚至沒有心情去辱罵她,因為那些污穢的辭彙,永遠也無法沾染到她,任何譏諷之詞,也只會讓譏諷者羞愧。

托拜厄斯夫人曾經非常嫉恨這個女人,她甚至想如果有機會見到這個女人,一定要狠狠地譏諷嘲弄,但當托拜厄斯夫人走下烈士敦號時,看到這個女人和櫻蘭羅帝國最尊貴的女人凱瑟琳皇后,還有最富裕的女人葛洛仙妮公爵夫人一同站在加布里爾三世陛下身旁,用溫和自然的微笑注視著自己時,托拜厄斯夫人只能低下頭從她身側走過。

她無力抬頭直視這個女人,自卑,怯弱,哀憐,甚至還有一點點的恐懼。

托拜厄斯家族在倫德也有些地產,但顯然不符合馬卡斯少爺伯爵繼承人的身份,這對母子便自然地被修斯坦尼頓伯爵安排入住范輪鐵恩古堡,安德烈公爵最信任的管家如此安排,也沒有人非議。

不管是出於禮貌還是為了馬卡斯少爺的未來,於情於理托拜厄斯夫人都應該前往夏洛特莊園拜會,但不知出於什麼原因,修斯坦尼頓伯爵並沒有為她準備這樣的行程,初來倫德的托拜厄斯夫人母子很快就被捲入了倫德貴族圈子裡無數的聚會,宴席,沙龍中,有意無意地忽略了前往夏洛特莊園的計畫。

令人意外的是,當安德烈公爵在范輪鐵恩古堡為馬卡斯正式獲得加布里爾三世陛下認可,具備修斯坦尼頓伯爵繼承人資格而舉行的宴會時,這位夫人離開了夏洛特莊園,來到了范輪鐵恩古堡。

「克莉絲汀夫人,非常感激你能參加宴會。」托拜厄斯夫人看到對方眸子里似笑非笑的神情,有些語無倫次。

克莉絲汀夫人眼眸里的笑意更濃了,「安德烈遲早會將范輪鐵恩古堡送給修斯坦尼頓,但現在,依然應該是我感激你能來參加這個宴會。」

托拜厄斯夫人的神情有些僵硬,這個宴會是安德烈公爵在范輪鐵恩古堡舉行,那麼克莉絲汀夫人就是名正言順的主人,范輪鐵恩古堡,這些年一直都是克莉絲汀夫人派僕人在打理。

「你和馬卡斯是這次宴會的主角,還有許多人等待著能和你說上幾句話,快去吧。」克莉絲汀夫人轉過頭,依然望著窗外。

她是真正的主人,只留給托拜厄斯夫人一個背影,她的語氣雖然溫和,卻不容置疑。

托拜厄斯夫人憂心忡忡地走開,儘管她的神情並不歡愉,卻依然讓許多小心注意著這兩個女人談話的一些人羨慕揣測不已。

安德烈公爵自然是倫德最具權勢和威嚴的男人,他能夠為托拜厄斯夫人母子舉行歡迎宴會,已經宣示了烈金雷諾特家族對於這對母子的歡迎態度,在倫德社交圈子浸淫多時的貴族們都能夠體會到這是烈金雷諾特家族對修斯坦尼頓伯爵所表示的重視。

但克莉絲汀夫人一直沒有和托拜厄斯母子有所接觸,讓許多老成持重的貴族們不得不觀望和托拜厄斯母子的來往,直到這次克莉絲汀夫人親自出席了歡迎宴會,他們才會真正地向托拜厄斯母子表示他們的友誼。

三層的塔式燭台上點燃著通紅的蠟燭,映照得整個宴會大廳燈火通明,高大的古賢哲雕像揮灑自如的線條沐浴在燭光下,盡顯氣勢雄渾,忙碌的侍者細心地察看著每一個壁爐里火焰的熱度,時不時地增加或者減少一些燃燒的木炭,不至於讓大廳里的溫度太高,馬卡斯少爺的額頭已經出汗,在范輪鐵恩古堡,這位未來的伯爵繼承人,像個真正的主人一樣指揮著僕人們。

帶著用各色馬鬃毛製作成髮捲的樂師們奏響各種樂器,在大廳的邊角適當地調節著宴會歡快熱烈的氣氛,一身黑紅相間,披著薄紗的著名女歌唱家投入地展示她美妙的歌喉,《安洛的舞步》是貴族宴會上保留的曲目,作為倫德最傑出的女歌唱家,潔希咖已經把這首讓人忍不住想要起舞的曲子唱出了技巧和聲色上的巔峰境界。

倫德最具權勢和財富的男女們在這個大廳里歡聲笑語不斷,大大小小的圈子進行著有趣或者客套的對話,騎著獨輪車的劇團小丑表演著魔術,揮舞火棒表演火龍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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