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盛年不重來 第四十七章 此心安處是吾鄉

「……我們現今的年輕人,優秀的還是很多的嘛……你們還差得遠,得多學學。」

面對來自薑母看似勉勵實則鞭策的言語,程燃還能怎麼樣,只能謙遜和拘謹的納受了。

只是這個來自程燃誠心誠意的認同點頭,姜越琴愣了一下,總覺得好像哪裡不對,依先前程燃機鋒交手的過程,似乎他這個認栽好像來得太容易了一點。

但有句老話說伸手不打笑臉人,總也不好繼續窮追猛打。只是先前鬱結的胸臆終於在這一刻得到了釋通。

她頗為滿意的看著程燃在那邊的低眉順目俯首稱臣,竟然看他都稍微順眼起來。

就不信壓不了你……

姜越琴感覺一切重回掌握,忽而又覺得自己真是勝負心重啊,當然,她之前其實並不是把他當真正的小輩看的,現在則好像對自己有所反省。

看著程燃那張溫黃燈光下竟然有幾分像是女生的俊逸面容,又安撫了一下自己,終究還是個小破孩嘛,隨手就把他銳氣給削去了。之前憂慮紅芍對他的特別,現在看來,恐怕也只是過於擔憂而已……

手握生殺予奪權力的感覺不要太好,姜越琴轉過頭來的時候,看到陳慧妍一瞬不眨盯著自己,她回以一個唇角微翹的笑意。

她相信她明白她招牌性微表情的含義,那是曾經他們在過往的大學生涯里,她無數次把對手斬於馬下後出現過的笑容。

意味著——「勝利了」。

勝利的滋味是甘美的,再無障礙的感覺是那麼一馬平川心胸開闊。

一山再無二虎,此地霸王是我,便能大赦天下。

她也再不用想著掀起攻擊性的話題,反倒能融入到如今大家在馨寧客廳的燈光下聊天的這種氛圍中。

大約是剛才聊天扯到國外的話題,馬可開口感慨,「唉,高林哥,駱哥你們現在還能經常回來,我記得當年住我們家樓上的亞文姐姐,學醫出了國了,在加拿大嫁了個博士,不回來了。以前我們關係是極好的,經常到她家裡去吃飯……也不知道她現在怎麼樣了,搬了家後,大家聯繫就少了……」

「是的,是不是以後我們這樣的聚會,也就越來越少了……」

其實這番話正好說到了大家的心口上,即是伴隨著時間的流逝,當他們各自的人生產生化學反應一樣劇烈變化的時候,大家很可能終會面臨人生各種題目,而奔赴自己的戰鬥中,以至於與曾經密不可分卻最終無法志同道合卻的人們,漸行漸遠。

「高林哥,駱欽哥,你們以後也要是在國外生活,別忘了我們啊!每年還是回來看一次吧。大家聚一下,」羅維道,「畢竟我們曾經見過你們年輕時候的樣子,你們也曾經見過我們在院子里穿著開襠褲跑來跑去的樣子!」

「羅維你小子說這話什麼意思……我們現在也還年輕啊,你當年鼻涕流稀了來找我說有人欺負你讓我幫忙的時候,我還記得了!」高林一席話之間,大家一陣鬨笑。

可鬨笑之餘還是有些傷感。

那邊大人們吃過飯已經下桌了,往這邊過來,有人問起駱康是不是退休了要去澳大利亞養老,他們家族其實已經有人過去了,在那邊移民定居,房子挺大的,他們家族這邊也不缺錢。

大家就問,「駱欽哥你到時候真要移民在那邊啊……」

駱欽點了點頭,「我小姨他們已經先在那邊了,我們家也準備過去。」

這邊沉吟了一下的魏圍青抬了抬眼鏡,「其實不移民也挺好,我們國家還在發展中,未來也會越來越好的,我老師就這麼教我的,所以我們現在研究的東西,別的發達國家有的,未來我相信我們一定也會有。」

駱欽點點頭,「我相信,但我這也不是什麼崇洋媚外啊……」他看了薑母一眼,當年薑母在大學裡考了雅思第一,然後拒絕國外大學橄欖枝以抨擊出國熱的事迹,他們這些可是有所耳聞,當然先說清楚。

姜越琴當年反對出國熱,那是年輕風華正茂之時,後來年長之後,又多加深了許多思考,其實,也並不是所有人都想逃離貧窮和積弱,有的當年出國也會想學習先進的東西,再考慮去留……他們其實所追求的,只是一個改變命運的機會。

無論是出國也好,考研讀博也好,經商下海也罷。其實都是在個人能力和資源範圍內的,一場選擇,本質上沒有高下。

對自身命運的不滿足而掙扎著去改變,是人類永恆奔波的動力和源泉。也是人類祖先遷徙漂泊的原因。

看到姜越琴只是微笑著看他,駱欽如受鼓勵,繼續道,「只是我這回回來,是越發的發現,以前的同學朋友,大家雖然親近,但感覺我和他們已經有距離了,我開始不懂得國內流行的,年輕人們玩得,談的事物。但有些他們迫切在乎的,卻在我看來,好像並不是問題。」

「其實我小姨家是最早決定移民的,她曾經就是出國熱的一批人,最早卻存著發奮圖強回來建設祖國的願望,後來她也踐諾了當年自己的承諾,她回來了,她參加了以前戀人的婚禮,看到他們幸福,自己卻在角落發現青春已經逝去在另一個國家了。朋友也不多了,大家各有生活,也許帶著當年的情懷還有新鮮感的聚在一起,但真正共同的話題,又有多少呢?教育是在別的國家培養的,回國卻切入不了行業,哪怕帶著海歸的光環,卻發現做事行為格格不入。也發現自己曾經熟悉的故鄉,變得陌生了。小姨說她可以承受異國他鄉的冷落白眼,流汗流淚,自己一個人舔舐傷口,卻無法回來淪為祖國的異鄉人。有的時候不是你拋棄了故鄉,而是變得不一樣的故鄉,已經不再需要你了。我小姨最後在一個老地方想著她長大的過往,據說哭了很久,然後隔天離開返回了澳大利亞。」

「我想……我也許也會這樣吧。」

駱欽淡淡說著。

高林回憶起在德國的種種,也是百般滋味,百感交集,想起來,大概自己往後也會回不來了。

但大家都能感受到這種異國和家鄉情懷的分量。

是以一時氛圍有些沉默。

也就在這良久的沉默之餘,一抹溫和的聲音忽然響起,像是吟誦著時光緩急。

「客舍并州已十霜,歸心日夜憶咸陽……」

大家看往來處,頭頂吊燈的光影間,那個明明是少年的男孩,周身縈繞著輕絮,輕聲念著。

「無端更渡桑乾水,卻望并州是故鄉。」

瑩瑩的燈光下,少年念著。

這首詩是據考生活於晚唐時代的詩人劉皂的《旅次朔方》,又一名《渡桑乾》,這首詩的情味自然之真切,躍然紙上,是直接將那種客居異鄉心情淋漓盡致的平實展現。

這個時候念出在這裡,程燃其實吟誦的已經並不是一首詩了,而是以這種方式,道出了人們在方才聊天時所感悟到的那種絲絲縷縷,割不斷理還亂,對於故鄉的不舍眷戀,對於異鄉的羈旅牽絆,那種千言萬語欲說還休最終只能感懷的心情。

因此駱欽高林和如他們那樣身處異鄉人的情緒,眾人竟然也深切的體會到了。

還不僅僅是圍繞在客廳里的眾人,就連剛才下桌,一個個喝得臉紅撲撲的男人們,此時也駐足,聞聽只感真切,心思神屬。

李靖平彷彿又看到了當年山海時,那個在樓下給姜紅芍唱歌的少年。

而目光中,自己的女兒此時也看著他,嘴裡輕輕念誦,似乎也在重複程燃念出的那句詩篇。

在程燃的聲音斷去稍頃,姜越琴那更為磁性娓娓的嗓音響起,「其實所有的故鄉原本都是異鄉,我們的故鄉,不過是當初祖先漂泊遷徙的最後一站。人們在這裡留下,後續的人們就把這裡當成了家鄉,在哪片土地上,有了自己的愛人,家人,哪裡其實最後就會成為故鄉。」

「此心安處,即是吾鄉。」

姜越琴最後這麼一段話落下時,目光注目在了程燃的身上。姜越琴覺得,自己這算是對他方才表現的回應,算是一分欣賞。

兩人從暗藏機鋒,到後面能共同落下這樣認可性的一筆,倒是有些陰差陽錯。

……

一場難得的晚宴和最後的交談,伴隨著男人們酒局的結束而散場,大家陸續告別離開。

高林他們走時,因為開了車來,便帶羅維,馬可他們住一個地方的一起走。羅維也就跟著一起了,今天最後的聊天談話比較傷感,大家其實對於高林駱欽這樣以前單位里的大哥哥,未來可能定居國外,見一面少一面而感覺眷念,於是更希望多相處一段時間。

姜紅芍一家送出來,羅維和舒傑西坐的高林的車,羅維進車裡就嚷道,「高林哥,你以後真也要和駱康哥一樣不回來了啊……以前我們可是對你崇拜得不得很呢,還記得你以前給我們講鬼故事嚇我們,讓我們必須聽你的,我們被人欺負了你第一個跳出來主持正義,把別人家窗戶砸了的……」

高林笑起來,「行了行了!你這是告狀還是真崇拜啊……」

看到羅維舒傑西嬉皮笑臉,高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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