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因為所有媒體都沒有報道這一消息,溪川甚至因此存了一絲僥倖。等她趕到重症病房看見全身插滿各種導管戴著氧氣面罩的明櫻,才不得不說服自己接受現實。

「他們怎麼知道是自殺?」

軒轅沉吟了一下,看著溪川的眼小心地說:「以160碼的速度直衝向路障,撞上建築物。雖然事故導致車毀得很嚴重,不過剎車管倒沒損壞,可是……現場沒有剎車痕迹,車上也沒有其他人。」

「是嗎。」溪川有點哽咽,「可是就算這樣我也不相信她會自殺,像她這樣的人……」

「是絕對不會自殺的。」軒轅接了口。

溪川詫異的眼神看向他。

「雖然自責這種情緒足以毀掉一個人所堅持的全部信仰,但漣在並不是那麼容易被擊垮的人。唯一能讓她絕望的是沒法給父母報仇,可現在雖然處境艱難,但從復仇的角度來說,反而已經到眼看就要成功的地步,她怎麼會放棄呢?」軒轅頓了頓,又苦笑了,「不過也許只是我主觀上不願相信罷了。」

溪川突然奔到明櫻左側,把手靠上玻璃,臉也快要貼上去。

「怎麼了?」軒轅跟過來。

溪川緊蹙眉頭的臉轉向軒轅:「明櫻的手錶,不見了。」

男士寬錶帶銀色手錶。

父親留下的唯一遺物。

即使溪川根本不知道其中的意義,但從明櫻從不摘下的重視程度也可以看出它的重要。

「可能在易理事長那裡。搶救的時候肯定會摘下,當時易理事長在場。」

「老爺子在?」

「對媒體封鎖消息的也是他。沒看見上來的電梯口有人守著嗎,是你們公司的人哪。」

由於太心急如焚,溪川完全沒有留意:「這是為什麼?」

「因為老爺子身體吃不消,剛走,吩咐他們保護著漣在。」軒轅沒找到這問題的重點。

「不是,我是問,明櫻每次出事老爺子都異常關心,究竟是為什麼?」

「因為漣在的母親吧。」

溪川的腦海中迅速篩選出關於這答案的全部信息:「陳澄嗎?和易新誠有什麼關係?」

「你出生之前的事,他們戀愛了整整7年。」

每個人接受悲劇的方式不同。

當最愛的人離去時,有些人會由愛生恨,讓這恨意在真的或假的仇人身上找到落點,放縱它肆意蔓延,最後非要針鋒相對來個決一死戰方能釋懷。

另一些人,獨守著愛把回憶封存,釀成陳年的甘露,不斷在別人身上尋找與逝者相似的點滴。

和他相似的個性。

和她相似的聲息。

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悲哀——內心那麼疼痛,記憶卻依舊清晰。

生命體征一度全部消失。

腦部和臟器都受到撞擊,傷勢嚴重,深度昏迷,只能依靠呼吸機維持著最後一絲氣息,很可能就此永遠沉睡下去。

據說植物人是有一部分意識的,所以明櫻這種現狀連植物人都算不上。手術後48小時能蘇醒的話就是僥倖逃過一劫,可72小時都過去了她也沒有醒來。

90%的可能性,直到腦死再也不會醒來。

面對這樣的噩耗,溪川愣愣地把指甲掐進皮膚里,流不出眼淚。

是死去的人更幸運,還是看著人死去的人更幸運?

一遍又一遍地體會過後,心裡早有答案。

溪川覺得從小到大,現在是自己最冷靜的時候。

「離開對累了的人來說未嘗不是解脫。家人、愛人,現在是朋友,全都死在了我眼前,可是這其中,明櫻是唯一一個我不想緊緊抓住她的手不放的人。我想抓住的只是真相。」

從理事長處借來的「明櫻的遺物」,多少給了溪川一些線索。

手機。

當時在場的巡警回憶道,從毀損的車裡被救出來時明櫻耳朵里還塞著手機的耳機。手機同樣受到損壞,已經無法開機了。可能是想求救,但卻昏迷了。

拜託軒轅用非常規手段查了明櫻的通話記錄,車禍發生前四個小時沒有任何通話。排除了因為邊打手機邊開車分神而發生意外的可能性。可是她又明明是在聽電話。

好吧,可以理解為想撥打電話求救卻沒能成功。

那麼之前的幾個號碼呢?

最後的號碼,回撥過去,是明櫻的律師。

當軒轅詢問他與明櫻的談話內容時,他表示不能透露。

想至少讓半生深受流言蜚語迫害的明櫻清凈安寧地走完剩下的一小段路程,她受傷瀕死的消息在YXC的控制下至今對外封鎖。

軒轅不想橫生枝節,沒有再擺明真相對律師追問下去。

和律師有關的事,與商業有關,與百里娛樂有關,與復仇有關。軒轅猜測到這裡就覺得可以對此線做個小結暫時擱置了。

倒數第二個號碼,是花店。

位處郊區的一家。

軒轅特地驅車去了一趟。店的門面也不大,裡面只有一個女孩在守店。雖然開始時也表示要對客戶信息保密,但在軒轅訂了1000朵百合後立刻鬆了口。

明櫻訂了三個花束,其中兩束讓店裡代送。

軒轅掃了一眼記錄本上的地址,知道是送到時笙莜和岑時墓前的。

按照這個邏輯,不難猜測第三束花的去向。送到墓地,還要親自送,是給父母的。

這就不難理解為什麼那麼晚她會在那條偏遠的路上撞車,應該是正從墓地回市區。

明櫻的事即使對景添也保密了,這使得溪川的行動大費周折。完成一天的通告後,被景添送回家,又不得不自己開車回到離電台更近的醫院。

走進病房看見滿屋的百合花,軒轅已經守在一邊睡著了。

溪川推醒他:「手機通話記錄查到什麼線索了嗎?」

「幾乎沒有。只知道她訂了花送給故人。」

溪川環顧一下四周:「你也訂花給明櫻了?」

「不是給明櫻是給你的,不過你幾乎不回家,都待在這裡,所以放在這裡了。」

溪川有點意外地挑挑眉毛:「為什麼送給我?」

「因為想從花店打聽事情,買了這些,但是漣在不喜歡。」

「不喜歡就不要送百合啊。」

「她不是不喜歡百合,是不喜歡所有的花。」

溪川沒再出聲,湊近一朵花聞了聞。不喜歡花的明櫻,卻在花香里脫穎而出,她站在巨大的發光球體舞台上隨之升高,滿身傷痕卻異常耀眼,台下綿延成銀白色的月光海洋,那種穿透宇宙的歌聲好像依然縈繞耳畔。

的確,非常鮮活的,不是眼下臉色蒼白毫無知覺的明櫻,不適合百合花,不適合所有的花。

「我想我已經知道了明櫻『自殺』的直接原因。」

溪川的這句話讓軒轅猛然起身。

「她包里的葯,除了抑制心臟病的,還有一種,你知道是治療什麼的嗎?」溪川回頭看向軒轅,沒等他回答繼續說下去,「抑鬱症。」

屋內靜了十幾秒。

溪川嘆道:「明櫻患上抑鬱症我一點也不奇怪。」

讓人立刻就明白「脫胎換骨」前半句「遠離慾望」的意味。

——為什麼身邊的人總在一遍又一遍提醒自己遠離慾望?

——為什麼站在最高舞台上的你總是露出憂愁的神情?

——為什麼本該笑得最開懷的時候你卻惶惶不安?

因為榮光、名利,都不是永恆的,它們終有一天會舍你而去,可是它們,卻已經是你僅剩的可以從中獲得生存勇氣的東西了。

「怡諾思緩釋膠囊。鹽酸文拉法辛的副作用,她自己也許都不知道,是會讓人失去方向感。用藥期間不宜駕駛車輛、操作機械或高空作業。說明書上會寫,但我覺得以她的性格不會耐心把那個看到底。」

明明在自己視野里是保持著高速向前行駛,而實際上,已經從之前的哪個地點開始,沒有岔口的直路,你莫名其妙地,遠遠地偏離了正常車道。

之前的一切都很順利,明櫻也許從沒有想過為討還公道所意外犧牲的無辜人會這麼多。

接二連三的死亡。

「只想要唯一的那個人償還血債,不想其他無辜者受到牽連。」這像一隻嶙峋的手直接地無情地抓向了她的心臟。

可這只是明櫻的思路。是她的自責讓她鑽了牛角尖。

換成旁人,也許不會這樣看待這些人這些事。

「我在想,如果沒有岑時和時笙莜的死,明櫻也許不會患上抑鬱症,也不會出意外。可以說一切悲劇都是從時笙莜事件開始的。可是,連時笙莜事件我都覺得蹊蹺。」

軒轅等她繼續分析。

「這個事件最初並不是被主流媒體報道出來,而是先從網上造勢的,讓無論是百里娛樂還是YXC這些對主流媒體有控制力的公司都無計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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