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墨水滴在紙上,洇開。

像黑色眼淚,液體順著纖維擴散。

讓軒轅忽然想起了明櫻的精選專輯。

——風停止的時候,紙飛機會停在哪裡你無法預料。

如今的明櫻已經不像當年的漣在那樣保持著單純的執念,摺紙飛機許願的方法不會對現實有任何幫助,她變得強勢而堅決,憑著超凡的頭腦以及與生俱來的天賦大刀闊斧地按自己的意志行事,不達目的誓不罷休。

世界在她眼裡變成分明的黑與白。

不再寄希望於冥冥之中的其他力量,也不再從幻想中尋找希望,像鷹隼一樣獲得了自己飛翔的能力。

比起從前,你更喜歡她現在的模樣。

然而,當她流下黑色的眼淚,那種隱喻只有你明了,你就比別人更懂得她盛大光環下的悲傷陰影,怎能不祈禱她找回最初的舊時光?

寫《時間》的秋天,大風超乎尋常的猛烈,視界中央,那個叫「百里漣在」的女生倔強地迎風而立,在校園的天台上守著用鋼筆寫下一個個音符的軒轅轍。

用錢包壓在身邊的一疊白紙被她寫上願望折成紙飛機借風送出去,一時間漫天都是白色的翅膀,樓下的值周生感到錯愕,怒氣衝天又不知哪裡是源頭。

漣在趴在天台的欄杆上,自上而下看著他們忙成一團,惡作劇般地「咯咯」笑。

軒轅把寫好的曲譜遞給她,女孩輕輕哼唱起來,沒有歌詞,就隨意編造著古怪的囈語,像寫下只有自己能領悟的短語的紙飛機,剩下的空隙讓風來填滿,構成希望。

沒有詞的曲,哼起來好似天籟,能唱進人心靈的罅隙。

她的聲息有種無法描述的魔力。

《麓境》熱播,已經有別的電視台買去再播。到了年末,頻道變換,卻好像每個電視台都能夠看見溪川的身影。

因為編劇瞿芒是以明櫻為原型塑造主角的,所以這角色又有了新的意義。

——在別人的身影里看見你。

幾乎所有觀眾都是懷著對明櫻的好奇介入這部劇集,而之後又被溪川的演技吸引。由於對明櫻的了解,溪川在這角色的演繹中精準獨到,不僅第二女主角顧盼無法比肩,風頭甚至徹底地蓋過了人稱「國民演員」的男主演金振宇。

溪川已經從一名歌手成功轉型為年度最炙手可熱的女演員。

演藝圈熱門雜誌與報紙無一例外,全都跨版深入報道了人氣新天后柳溪川。突然似乎沒有人在乎她作為歌手的曾經了。

在軒轅看來,她失敗的歌手經歷其實並不是她自身的問題,她局限在SEAL的風格框架,遷就著氣場強盛的明櫻,沒有選對一首適合自己風格的歌。

這也在所難免,明櫻是那樣鮮明的存在,帶著鋒利的稜角,以數十數百倍的效應折射著所有投向她的光芒。

無論怎樣優秀的人在她身邊都只能屈居陪襯之位。

溪川的聲音也許沒有那麼震懾人心,但卻是另一種程度上的無可挑剔,她需要唱屬於自己的歌,也必須找到屬於自己的世界。

軒轅將寫好的歌譜折成一隻扁扁的紙飛機,直接投遞進溪川家樓下的信箱,沒有按門鈴,而是眯起眼抬頭望著她卧室的燈光。

一點點溫暖的橘黃。

看不見的柔和曲線從樓上順延下來,繞著自己。

深藍色的夜空浮著幾朵薄雲。

風起雲舒,不必懷疑,那隻棲息在黑暗裡的紙飛機總會翱翔起來。

一大早,助理就嘟嘟囔囔地抱著一堆信件進門,溪川從反光的鏡子里看著她,不知道她又和誰鬧了彆扭。

因為她和樓下的大樓管理員的戰爭曠日持久,溪川通常都不會去理睬她,只偶爾親自送些禮物給管理員大媽,維持「生態平衡」。

只是這天溪川親眼看見信件不斷從她懷裡漏出來,覺得她的不負責任也有點過分了。嘆著氣塗完乳霜從洗手間出來一路跟著撿,都是歌迷影迷寄來的花花綠綠的小信封,只有一片不太像信封的東西,白色的,乾淨的,躺在玄關和客廳交界的台階上。

溪川彎腰拾起它,是紙飛機。

撫平褶皺,裡面是密密麻麻的曲譜。

溪川在台階上就勢坐下,輕輕哼唱起來。

少頃,助理滿腹狐疑地走過來,剛想提醒溪川注意時間準備換衣服出發,卻被這好聽的調調轉移了注意,直到她唱完,不發一言。

又過了一會兒,才恍然回神。

「Seike,要準備走了。」

溪川抱膝仍坐在台階上一動不動。

天空中,光線在雲層的罅隙中穿梭,在木質地板上投下安靜變幻的陰影。

溫度適宜。

讓人有好心情能想想將來。

時間流逝悄無聲息。

「Seike?」助理不知發生了什麼事,忘了自己一早晨的滿腹牢騷,有點擔心地俯身喚她。

溪川沒有抬起頭,只是把紙飛機又疊了回去,小心地收好,直接進屋去換衣服了。

助理一頭霧水。

過了一會兒,從房裡傳來與平常無異的聲音:「今天幫我去趟禮品店好嗎?」

溪川和別的藝人有個重大區別,無論對助理吩咐什麼理所應當的工作,總使用徵詢的語氣。雖然你通常找不到理由去拒絕。

而眼下——

「禮品店?」

更加一頭霧水了。

事件在助理向景添的隨口轉述中以「今天早上Seike有點怪怪的」作結。

所以採訪節目錄製的休息時間,景添在遞上飲料的同時好奇地問道:「你怎麼怪怪的了?」

而溪川,心情的確好,但好像沒聽見景添的問句,被手中的大半瓶飲料吸引了注意,佯裝生氣地強調:「我說你這人怎麼總是這麼好吃!」

景添微怔,只好暫時擱下好奇心:「我怎麼好吃了?」

「用得著每次都把我吃的喝的零食偷吃偷喝一半嗎?」憤憤的像個孩子。

「放心,我倒在別的容器里喝的。」好像沒抓住問題的關鍵。

「說到底還是好吃嘛!穿著Dior Homme衣冠楚楚的闊氣人,還老偷吃別人的東西!」

景添有點哭笑不得,慢吞吞地說道:「雖說是fans送來的東西,也有可能是anti-fans送來的。恨心強烈到會守在門口射你辣椒水的人,很難說不會投毒。」

說得有點繞,但溪川還是明白過來,心下漫過暖意,回不上話。

景添反倒有點不自在,猶豫地站起來準備轉去別的地方。

「我突然想起小時候……」

聲音稍稍哽咽,讓景添邁不開步,回過身。

「不管給我買喜樂還是粒粒橙還是北冰洋,我喝之前,我爸爸總要先喝一口,當時也很生氣覺得他是大人還和小孩搶吃的。他說……因為我是小孩子所以才吃不出什麼是變質的味道。都是很便宜的飲料,但也有過期的或者假貨。現在回想起來,雖然一直揪住他的過錯埋怨他,覺得我的不幸都是他一手造成的,但他到底還是我爸爸。聖人也有一兩個缺點,何況他只是我普普通通的爸爸,自私也好,無情也好……想起一些小事,我還是會想念他。很恨他很恨他,是因為他不再給我機會吵鬧和質問他了……」溪川抬手輕輕拭過眼睛,指尖暈染上一片灰黑,發現眼影花了,仰頭看向景添,輕聲說,「抱歉。」

沒太認真地體會這個「抱歉」的所指,出於對後面節目的考慮,景添急忙叫化妝師進來補妝。

「下個月的頒獎禮你計畫穿什麼服裝?」回到車裡後景添問,「要不要我幫你安排?」

「我都不想去。」

「那怎麼可以,你是主角。」

「你又知道了?」

「嗯,年度最佳女主角。」

「不是候選人嗎?」

「是獎項得主。」

溪川微怔,抓抓腦袋,明白過來:「哦,你一定做了不少工作吧?」

景添笑了笑,又把話題引回來:「服裝還是由我來安排吧。」又問道,「助理們都跑哪兒去了?怎麼開車的也不見了?」

「司機師傅剛才和我打了個招呼說去吃點東西,他早上四點半就開車出來接我了。助理幫我去禮品店買點東西,馬上就會回來。我在這兒等你,所以哪兒也沒去。」

「也就是說現在我也要悶在車裡乾等著了?」

溪川抬眼睨他一下,本想反駁「你算什麼啊,等等又怎麼啦」,但最後還是徹底懶得回應那種自戀的問句。安靜地待了一會兒,忍不住哼起早晨曲譜中的副歌部分。

狹窄的車內空間很安靜。

彼此不到一米的距離,溫暖的歌聲在中間氤氳,把一些堅硬的東西緩慢地融化掉。

景添回頭看溪川,一小塊明黃色的日光透過車窗投在她微微笑著的臉上。

「第一次見你的時候,覺得你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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