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每個人都隱藏了另一個自己。
有些戴上冷漠絕情的面具去拒絕無法面對的人、另一些假作歡顏去埋葬無法遺忘的記憶。
並不是每個人都能隱藏得滴水不漏。發現蛛絲馬跡的往往是身邊最親密的人。親密得站在同一片屋檐下,或者同一個舞台上,呼吸著相同質感的空氣,聽見相同頻率的聲息。
從沒想過,如果她看見自己自以為隱藏得很好的另一半,會做出什麼反應。
人與人的內心,其實並沒有表面距離這樣接近。
在發現那個隱藏的溪川之後,明櫻決定關上抽屜,假裝什麼也沒看見。
有件事必須確認。
12月24日,平安夜。因為要參加迷醉巡迴演唱會的友情演出,所以自然是和溪川一起度過,在後台等待出場時交換禮物。明櫻把寶麗萊相機當面交給溪川,她欣喜得不得了,當下拿來對後台工作人員一陣狂拍,毫不吝惜7塊錢一張的膠片。
與此同時,明櫻拆開溪川送的禮物。
「總看你戴同一款手錶,也不配衣服,所以挑了這個。」溪川解釋道。
的確是精緻又有個性的時裝表,明櫻領情地在右手上試戴,鑽石在燈光下熠熠生輝。溪川是小女生個性,立刻像得了表揚似的心滿意足,乖乖跟造型師去一旁補妝。
明櫻粲然一笑,將右手的新表摘下放回盒裡。
溪川沒有注意到明櫻始終沒有將左手的手錶摘下,即使試戴新表也是另一隻手。
此時LIVE已接近尾聲,身在後台的明櫻也能感受到外面驚天動地的狂潮,氣氛立刻較先前上漲了不少,歡呼聲幾近沸點。持續兩個多小時的LIVE,fans不僅沒有疲倦,反而越來越情緒高漲。
主唱Brandy的SOLO,全場像是凝固成琥珀,所有人屏住了呼吸。好的嗓音有攝人心魄的魅力,明櫻在雜亂的後台找了把椅子坐下靜靜聽著外面的演唱,歌唱時沒有半點雜音,每段結束時尖叫像海浪漲潮,Brandy對現場的控制遊刃有餘。
如果沒記錯的話,應該算是SEAL與迷醉首次同台演出。編導依歌曲氛圍把SEAL放在壓軸首位,是想先掀起驚濤駭浪,再在寧靜悠遠的淺吟中「平安」度過平安夜。
現在看來至少是已經成功了一半。
神遊的明櫻被工作人員催了準備,一回頭看見溪川在身旁,笑起來:「聽他們那麼強,我倒突然有點緊張了。」
溪川很輕地捏了一下明櫻的手,微笑著什麼也沒說。
明櫻思維略微一滯,聽見外面響徹Whisky的聲音:「下面的這兩位嘉賓,我想大家已經猜到了,我們的好朋友——SEAL。」掀起的是全場近乎瘋狂的歡呼與尖叫。
明櫻和溪川走了出去。Brandy把她們迎到舞台中央。
Whisky繼續說道:「再給大家一個驚喜。大家都知道SEAL有一首關於聖誕的歌曲,是——」朝遠方伸出話筒。
全場齊呼:「Last Christmas。」
明櫻接過話:「對,這首Last Christmas是我和Seike的原創。為了慶祝迷醉天音全亞洲巡迴演唱會圓滿成功,也為了今天這個特殊的日子,我們將和迷醉天音合唱這首歌的中、英、法三個版本,希望大家喜歡——」尾音已經完全被喊叫和熒光棒的敲擊聲淹沒。
鋼琴聲響起時,全場安靜下來。流水般的前奏過去後,所有人期待著明櫻的開唱。
"Last Christmas we say goodbye…"
雖然唱過無數遍,可是那時,明櫻還是在舞台上落下淚來。溪川當時只理所應當地認為應該是節日氛圍所致,絲毫沒考慮到反常之處。
為什麼呢?
贏得了全世界的讚譽與寵愛,為什麼會在平安夜自己的歌聲中黯然落淚?連自己也不十分明白。
潛意識中應該還是有不甘心的吧?
假如。如果。倘若。
有那麼多推翻過去的辭彙。隨便使用哪一種效力,真的回到三年前……
我也是可以奢望幸福的嗎?
有誰知道呢?
明櫻拉住吊環獨自站在飛速奔跑的鐵皮箱里的時候,突然感到苦苦遺忘的各種後悔暴漲上來,漫過了心臟。她埋下頭不能自已。
「給我一個理由。」韓棕的哀求。而自己的回答只是絕情的「對不起」。「絕對不行。」母親的斬釘截鐵。而自己的回答是更加斬釘截鐵的「這一次,你們別想左右我」。「我已經退讓得太多,別再逼我。」是Mr.X的話,他最後的那一句「你從來沒有說過愛我」是更刻骨銘心的責備。而自己的回答是轉身後再不回頭。以及,那句自己永生不會忘記的——
「不要讓我擔心隨時會失去你。」
猶如從海洋深處看不見光線、聽不見聲音的地方漂浮上來,暴露在腥咸潮濕的空氣中,那樣溫柔的聲線刺痛了淚腺,溫暖漫漲在心房的每處角落。耳畔激蕩過各種聲音,高樓間大風的呼嘯,親近的人在電話中的寬慰,地鐵里高中生情侶的私語,以及女學生們忐忑不安的激動,最後,只剩下她自己無聲的嗚咽。
當初,自己又是怎麼回應這句溫柔至死的懇求?
消失。
即使會彼此傷害、彼此思念也要義無反顧地消失,把所有美好與不美好的記憶結印封存。
雖然後悔,但如果時光倒流回到那個時候,還是會那樣做,沒有別的退路。
即使被眩目的燈光和刺耳的歡呼聲包圍,在淚光中唱著寫給他的歌,看見他朝自己微笑,幻覺與現實找不到分水嶺,甚至朝他伸出手去,淚如雨下。即使如此,還是心知肚明,自己沒有退路。
對他、對自己來說都有相同的體會,人群喧囂處最孤獨。
平安夜後的凌晨,天色已微微泛白,曲終人散,明櫻感到太疲憊,沒有參加迷醉天音的慶功宴,道別了溪川獨自回住處。
那天夜裡,她做了一個夢。
從前的那個自己,還穿著簡單的高中制服,頭髮長至腰際。沒有痛苦的記憶,不知憂懼,暢懷地唱著歌。人群簇擁在台下,也是相同年紀的學生,他們把兩元錢一根的熒光棒搖成溫暖的海洋,喊出的名字是L-ETHER。
身邊有自己喜歡的人和喜歡自己的人,以及最最親密的朋友。台下的人群中有為自己驕傲的父母。
沒有悲傷,沒有絕望,沒有復仇。
如果是那樣的結局,如果不是夢境,有多好。
可現實是這樣殘酷。
只能隱匿自己、封印過去。世界失去了原本的色彩,被調和成單調的黑白舊照。
所有表情都被掩埋,所有光線都被消解。
衝破重圍,亘古不變地環繞在自己身邊的只有——兩種聲息。
沒想到雖然是平安夜,藝術中心附近的pub卻都在凌晨四點散了場,想慶祝的大夥沒了去處,只好到24小時營業的便利店先買夜宵充饑。
溪川咬著關東煮一直笑,Brandy好奇地問怎麼了。女生指指狼吞虎咽的迷醉其他成員們:「真是沒有偶像的風度啊。」
「很落魄吧。」Brandy不好意思地撓撓腦袋。
「可是,我覺得很好。即使是藝人,平常也該生活得像個正常人才對。最討厭有些人不分場合裝大牌。」
「我很好奇Luna平常是什麼樣的,她是真實的叛逆冷酷個性還是只是被公司定位成這種風格?」
「她在台上台下絕對是一樣的。」
「可如果生活中也是那種個性不會很……沒人情味嗎?」Brandy再口不擇言也不會太過分。
溪川繼續吃,幾乎沒空理會Brandy的問題,敷衍般地點點頭:「就是那樣。」
「那,還真是可怕的女人啊。」
「Seike,你知道Luna的本名嗎?」Whisky看似不經意地插進話題。
「什麼?」溪川的臉被食物塞得鼓鼓的,使聲音聽起來也顯得含糊不清,「你說明櫻嗎?」不必要地再確認一遍。
因為上次PR錄製過程中發生的一切還心有芥蒂,溪川對Whisky的提問格外小心翼翼。
「明櫻是真名?」Brandy也一副好奇的模樣。
「是啊。感覺太好聽,很多人不相信季明櫻是真名。其實身份證上,確確實實就叫季明櫻,就像我打出生起就叫柳溪川一樣。」
Whisky有一瞬間禁不住流露出失望的神色,但立刻便裝作不動聲色。
心裡的疑惑抑制不住。這並不是隨便一個解釋便能搪塞的。Whisky抓不住問題出在哪裡,但只是一種感覺,自己好像從未接近過真相。
「哦,對了,Brandy,我們最近什麼時候和SEAL有合作?」Whisky轉過頭。
「最近